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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海人間》第一十三章 潮漲
  長嶼島人不曾見過這樣的“奇景”,水墨江天忽而變成了褐渚紅灘,整片海面鋪得滿滿,時而能看到幾片青綠,像城市裡暴雨過後衝擊出來的下水道。

  大大小小的船開到圍塘上,漫處都是人影,船過之處分撥開飄浮的魚蝦,行船從未如此沉重,沉重到每一步向前都讓人恐懼。

  莊鵬顫抖著拉起一個網箱,當網箱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幾乎失去了意識,轉而瘋狂甩著頭,想把自己從噩夢中抽出來。魚兒不是遊在網箱裡,而是貼在網衣的頂部,摞著厚厚的一層,張圓了嘴巴一動不動,整個網箱像一杯發酵了的牛奶。

  莊鵬前後拉起幾十個,景象都是一模一樣,他轟然倒在鐵船上,仰望著蒼天,大腦一片空白。不遠處傳來婦女的哭泣,一個小姑娘安慰著母親,說起來晚一年上學的事。

  聽到這些,莊鵬一下子憋不住了,他咚咚捶著鐵船沿,打得拳頭兩片青紅。下了血本的豈止莊鵬,凡是養大黃魚的人家,少則大幾千、多則一萬多,無不是多年積蓄,甚至有人借錢一搏。

  這惡魔一樣的潮,其實不是什麽罕見的東西,只是長嶼島人不曾見過而已。

  它就是赤潮。

  赤潮是浮遊生物聚集到一定量之後的爆發,它的可怕之處在於,即便能夠做到預測也無法阻止它的發生。浮遊生物會在短期之內呈指數級衍生,它們的高度密集讓海水缺氧,魚蝦無法呼吸,其間還伴隨著有害菌種使魚蝦中毒而亡。

  而赤潮的退去,也是浮遊生物在瘋狂衍生之後喪失了生存空間,最終“自己滅了自己”,所以它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然而這一來一去留下的滿目瘡痍讓人無法承受,叫它“紅色幽靈”一點也不過分。

  江舟人的祖上多是苦人,大明多年海禁讓這裡的原著被迫離開故鄉,一直到康熙之後才有人陸續遷來。遷到這裡的不是災荒之年無奈出走,就是家族無法立足到海島尋找生機,後來又歷經抗倭戰爭、鴉片戰爭,這裡炮火連天生靈塗炭。

  祖祖輩輩終於熬過了苦日子,半個世紀安守營生,時代的變化日新月異,一切都走在最好的節奏上,為何還要遭此天譴?

  除了大黃魚,人們想不出第二個緣由。

  赤潮退去,人潮洶湧。

  因為不僅大黃魚損失殆盡,蟶子青口也無一幸免,海帶開始白化潰爛,所有漁民面臨顆粒無收。

  人們把公報欄撕得乾乾淨淨,不管與大黃魚有無關系都就地燒毀,有些人半夜開船到三處大黃魚養殖區,剪碎了網衣、鋸斷了網箱。

  而養殖大黃魚的人們不僅沒有反抗,反而心生愧悔,南宋時便有人說大黃魚“若有神物驅押之者”,人不該動神之物,這是莫大的教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冒犯。

  更激進的人為了贖罪,當眾搗毀自家網箱,每入夜時總能看見火光,而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更讓人們堅信是大黃魚找回來了。

  魏同富臥床不起。

  一開始有人說魏同富心疼數萬的投入,但很快遭到另一些人的否定,人們說魏同富患的是“心病”,以魏家的財力,真該講究的是魏家的錢是怎麽來的。

  說起七十年代那場“大黃魚的末日奔逃”,魏同富是絕對的一大主角,那時候根本沒有各家圍塘,機動船一開基本就是一個搶。當年魏同富從鎮裡市裡雇了百十號人,三天一共捕了二十多噸大黃魚。

  那年他賺了五萬多,

是七十年代的五萬多,這便是魏家的原始財富。市裡商品房剛一出現的時候,魏家便置辦了幾套,後來票據時代結束,供銷社逐漸退出歷史舞台,魏家便在鎮裡開了最大的商店。魏家不僅有錢,更懂錢生錢,所以說魏同富根本不會因為幾萬塊圍塘的損失而急火攻心。  事情被渲染得越來越濃,一切都在指向“報應”二字,這在無形間加快了人們的行動,誓要與大黃魚劃清界限。不出三日,從前的大黃魚塘上,又見竹筏一排排,燒毀網衣成了件自證決心的事。

  莊鵬陷入混亂,這樣的氣氛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的枝葉都是假象,這件事從根上就是錯的。

  他極度頹靡,赤潮一個來去讓他一無所有,坐在樹下像木頭一樣呆滯。他聽不到逗逗的跳躍,看到火光衝上院牆,仿佛赤潮揚到了天上,從天到地再到海,處處都顯得神秘。他甚至不敢入睡,因為近來的夢境比赤潮還要可怕。

  莊豐年提酒而來。

  “小莊,我想你現在一個瞬間都有千百個念頭,但擾你的未必是你自己。”

  “爸,我對不起家裡。”

  “你花的是你自己的錢,賠了賺了與我不相乾,萬千兵法繞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凡言凡語都可一辯,但年輕是最大的資本辯無可辯。收拾收拾自己吧,你要是萎了,路子怎麽挺得起來呢。”

  “路子,還有路子嗎?”

  “擾你的未必是你自己,而是周遭人的怪力亂神,有些事我想你是清楚的,這場赤潮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莊鵬內心一動,最早他是明白的,但很快又被村裡百態所淹沒,驅著他走進那些人的所思所念。

  “我們筏養了二十多年,投到海裡的肥料農藥有多少噸,沒有人知道。人們常說過去了就好了,實際上人都要為自己的過去還帳,人生如此、大自然也如此,如果我們不守規則不知敬畏,赤潮還會來。”

  有些話莊鵬不太懂,但父親拉回了他的理智,他忽然想到,要是大黃魚真養不得,粵東魚苗根本就不會出現,福建那邊景氣了好幾年的養殖更加不會實現,“擾你的未必是你自己”,莊鵬有些懂了。

  倏然風起,幾張燒了一半的紙飛進莊家院牆,莊豐年接過一看不禁哂笑,那正是他去年對著筆記本刻下的養殖卷子,估計很多人家都在燒吧,和公報欄上的資料一樣不允許它的出現。

  可是莊豐年捏著捏著卻淡笑出來,他幹了一杯老酒,抹了一把胡須。

  “小莊啊你看,有些東西兜兜轉轉還是回到自己手上,我們能做的就是要允許它兜、允許它轉,這才是人生的樂趣。你苦尋結果,得了之後又想新的結果,那麽結果不也是過程嗎?”

  兩個人尚未喝完一壺酒,今夜父親卻有了醉意,從前看他總是萬事平淡,事事尊重自己的選擇,又讓莊鵬覺得他好像沒怎麽放心上。

  可是今夜父親說的話,似是組織醞釀了千百遍,完全不像從前的父子一敘,而是找一個時機把兒子拉回來。莊鵬只見自己空白動蕩,卻不知家人深之又深的惦念。在那些掙扎的時光裡,莫要以為掙扎的只有自己,喜會傳、哀會播,這世間最大的潮——

  叫做心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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