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鵬並未前往二島，只是去支部把想法和鍾良講了講，鍾良聞言頗為讚賞。長嶼島的大黃魚養殖受到鎮上的表揚，若能帶動周邊海島共同致富，長嶼島大嶼村將成為鎮上各類名單非常顯眼的一位。

　　時代的浪潮在推進，不管是原上的村、山上的村還是海上的村，都在謀求新的致富路。對農民來說加強技術改良、提倡擴大規模，對各級政府來說做到精準投資、積極引導，鍾良期待若有好事發生，鎮上能第一眼看到大嶼村。

　　當風聲傳開，莊鵬雖然不動，卻已有人帶著“從前怎麽沒想到”的意外之喜，奔走在東嵊西嵊。很快事情再度播遠，這兩座大島的中間還有兩座小島，分別叫上汀島、下沚島，多年以來營生相仿。

　　各島對長嶼人的動作非常不解，這種殷勤放在從前不可想象。坊間有話說，長嶼人的眼睛只會向東看，他們祖上富過，隻願瞧更富的地方，這偏遠的西南四島是他們眼裡鄉下的鄉下。

　　當年海上各種離奇事，讓四島對打魚懼而遠之，不過養魚是另一碼事。然而一開始聽到大黃魚的營收時，人們覺得那不是真的，甚至有人說這些長嶼人是組團詐騙來了。能賣到八塊多的魚，早些年間早被長嶼人打盡了，他們就是這麽富起來的。

　　半個多月後，一場圍繞大黃魚養殖的會議在大嶼村支部召開，各島各村都派來了人，稱得上是一場“五島會議”。

　　三條長桌排成門字形，橫著的那排是大嶼村的支部人員，左邊這排是各島各村的代表，右側那排多是穿著西服打著領帶，水產合作社夾雜著鍾秀鍾蘇蘇等人，坐得滿滿當當。

　　莊鵬見狀，隻好和各位外村代表坐在一起，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各村子裡稍有地位的人，可一眼望去很是寒酸。有的人戴著八角帽，黑色的帽子已經曬得泛黃，有的人穿著黑色的外套，但像肩膀之類的縫合處，可以看見壟溝一樣的泥漬。

　　鍾良代表大嶼村先說了大黃魚養殖的整體情況，希望大夥不要被流言誤導，大黃魚給日子帶來的極大改觀真實可靠。

　　接下來鍾蘇蘇開始發言，既代表鍾家大戶也代表水產合作社，只是他話說與對方，眼睛卻從未瞧過對方。

　　“水產合作社這邊可以提前支付一些費用，幫你們置辦網箱，等收魚的時候再從裡面扣除。另外，大黃魚明碼標價，今天賣魚半個月後回款，我不知道大家還能有什麽問題。”

　　“這位經理，可是……”

　　“可是什麽?哪來的可是?前前後後已料理妥當，一個決定就是真金白銀，難不成你們和錢有仇嗎?”

　　不得不說，鍾蘇蘇端出來的姿態很是有些震人，他就像個百閥全開的下水管道，什麽都得從我這走、我的開關是唯一的開關，這條路沒人可繞。

　　人啊，向上有多諂、向下就有多刁，像百萬財主看著老實巴交，甚至這麽面對面坐著都是多余，開始給你錢、事後給你錢，這樣的事還有什麽可商量的。

　　莊鵬看他，狐假虎威。

　　鍾蘇蘇最大的底氣，就是水產合作社的前期墊資，他在四島做了大量前期調研，瞧準了這些連買紅磚青磚都要開個家庭會議、油豆腐都得留著過年吃的曬鹽人，對前期的網箱墊付沒有抵抗。

　　這件事鵬遠漁業難以做到，四個島加起來七個村，規模上千戶不止，和水產合作社拚墊資，鵬遠漁業沒那個底氣。

　　如此不難理解，他的這種飛揚跋扈是端給所有人看，

眼前人、左右人和橫在那裡的支部人，恍然間都有了新的統攝，一島之內他身陷糾葛，打眼向外忽覺海闊天空無有可阻。以至於這段時間鍾良在鍾家的地位都大不一樣了，上上下下無不佩服他的遠見卓識。　　屢要說話都被掐死的這個人姓吳，是東嵊島的一個副書記，他見鍾蘇蘇氣勢強勁不敢攖鋒，隻好轉頭看向鍾良。

　　“鍾書記，對我們來說，大家不擔心投入也不擔心回款。我們擔心的是，大黃魚的養殖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現在做一個決定，到了秋天大黃魚就自動上岸。我們這些村子，家家都有的家當就是鐵鍬，家家都會的把式就是翻鍬，我們連海帶都沒養過，怎麽敢碰這金貴的大黃魚呀！”

　　鍾蘇蘇嘴又閑不住了，“不擔心投入?真是誇張！投入是一切的前提，沒有投入我們在這聊什麽?”

　　這位吳書記瞧了一眼鍾蘇蘇， “以我對東嵊西嵊、上汀下沚的了解，很多家庭不是沒錢，而是不敢花錢。不像長嶼島變著法養尋找高價，我們的手裡只有厚厚的白雪，這幾年外面的鹽廠不是兼並就是改革，人家打個噴嚏我們就要大病一場，正因為明年的事不好說、今年的錢才要攥更緊。”

　　吳書記的話，引得旁邊人不停點頭，這才是真實的西南四島。

　　“鍾書記，我們要看的不是起來和落下，一切的問題在於誰能讓我們把魚養起來，養得膘肥體壯就像看得見的鹽。如果這點沒有保障，你們前期對我們的投入，會不會給我們四島鬧出更大的饑荒?”

　　鍾蘇蘇倏然面有急切，“這點你放心，既然前面後面都能辦了，養殖過程自然不在話下！”

　　“我們最怕的就是話下，回頭看長嶼島這三年來，事情是有人領著的，門道也在這裡。所以說我們不需要人也不需要錢，我們需要的是一斤賣到八塊五的技術。”

　　你探我家家自封破皮牆，也要允我探你枝葉招搖為哪般，你瞧我代代鹽鐵謀苦差，也要允我瞧你黃枝金葉始何來。

　　吳書記瞥了一眼就坐在他旁邊的莊鵬，“我們這些村子八成都是文盲，扔過來一本養殖手冊意義不大，對那些複雜的環節更是一個眼睛兩個慌。至於把魚賣給誰，前提是誰能讓我們看到魚。養魚養魚，一是什麽魚、二是怎麽養。”

　　這話一出口，莊鵬隻覺得這位吳書記已經見過自己很多次了，原來，老鄉們都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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