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因為除夕這天的突發事件,搞的李家和宋家都沒能過好。
尤其是李唐,他以為自己不會有什麽心理問題,可事實上這兩天只要他一閉上眼睛,浮現在他眼前的就是趙德長中槍後倒在那裡,瞳孔漸漸擴散,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的模樣。
白天還能好點,也許是因為有人說話,也許是因為外界的動靜比較大,沒時間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看上去就像是個無事人般,可一旦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哎……
今天已經初三了,李唐摸黑坐在書桌前,望著漆黑的窗外,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麽,兩世加起來活了七十多年,卻因為一個被擊斃在自己眼前的人,而讓心緒無法平靜下來。
“每臨大事有靜氣,你小子什麽都好,有天分,聰明,能沉下心,但就是心思太重,我也搞不明白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麽總顯得心事重重,但有的時候心裡裝的事兒太多,是很容易得病的。
你也是大夫,心病最難醫的道理應該懂,作為你的師父,我希望你能在這個年紀,做些屬於你這個年紀的人該做的事兒,而不是整天將所有心事都埋在心底。
三子,你從小在我身邊長大,你是個好孩子師父知道,我希望你以後能有點活力,而不是整天比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還要顯得暮氣重重。”
這是他師父前年年底臨上火車之前,在月台上拍著他的肩膀跟他講的一番話。
想到當日的那一幕,李唐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一個人背負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而無法跟任何人分享時,他的心思怎麽可能不重。
這些年在不停的自我調節下都好了很多,他印象中剛穿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身邊有人時他都無法安心睡覺,就怕自己睡著後做夢,無意間說出什麽不該說的夢話。
現在二十年過去了,在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的時候,沒想到一次突發的惡性事件,竟然又將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病給勾了出來。
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碗藥,他想了想還是沒有端起來喝,那是一碗幫助睡眠的藥,是他給自己熬的。
現在是初三晚上快十二點了,從除夕那天算起,他已經三天晚上沒能好好休息了,明天就要收假上班,他原本是打算喝點藥今晚好好睡一晚,然後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可現在他有點遲疑。
藥,再好的藥那也是藥,它只能作為一種輔助,而不能當成常規手段。
無論什麽病,最好的治療手段應該是自身內部的調節,也就是中醫所說的調常。
好的中醫不是你哪裡生病給你治療哪裡,而應該是將你的五髒六腑給你調理到最佳狀態,讓你能自己吃好睡好,然後那些所謂的病症自會消失無蹤。
又過了一會兒,李唐拿起桌上放著的煙給自己點上了一根,就像抽雪茄似的,也不過肺,吸進到嘴裡後直接就吐了出去,煙頭一明一暗之間,他的腦袋裡又想到了除夕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八點多,他們家正準備年夜飯打算吃飯呢,宋爸自己開著車帶著媳婦兒和女兒趕了過來。
挺出乎人意料的,但大家好像有默契般誰都沒說什麽,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樣,湊在一起過了個除夕夜,然後第二天早上李唐又坐著車跟他們一起去了趟宋家大院,直到晚上才回來。
想著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為了哄他高興,主動踮起腳笨拙的想親吻他時,李唐的臉上不自覺的就掛上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鐺鐺鐺……”
這邊正想的美呢,忽然窗外傳來了幾下輕輕的敲擊聲,把剛吸了一口煙的李唐嗆的直咳嗽。
“咳咳……誰啊?”
他站起來將窗戶打開一條縫輕聲問道,外邊沒路燈,什麽都看不清。
“三子,是我,開門。”
“哥?你不在家睡覺跑出來幹嘛?”
“少廢話,先開門去,輕點啊,別把爸媽吵醒了。”
“哦哦”
頂著滿腦門子的問號,李唐輕手輕腳的走出臥室將大門打開,縮成一團的李元一個閃身鑽了進來,直奔小臥室。
“哥你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你大晚上的不睡覺跑我這裡來幹嘛?跟我嫂子吵架被趕出來啦?”
“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家夥,你就不能念我點好。哈……晚上外邊真冷,你還知道大晚上的,那你為啥摸黑坐在那裡不睡覺啊?還連煙都抽上了。”
李元摸索著將爐子上的熱水壺取掉,借著爐子裡淡淡的火光,看著站在面前的弟弟問道。
“我……”
“行啦,你也別想著編什麽來蒙我。”李元擺擺手,將手中的茶缸子放到爐子邊,走過去拿了兩個小馬扎,遞給弟弟一個,自己一個坐到了爐子旁。
“坐,咱哥倆聊聊。”
接過哥哥遞過來的小馬扎,李唐沒吱聲坐了下去。
“這幾天都沒睡好吧?”
“嗯”
“是不是一閉眼就能看到趙德長那天的死相?”
“呃……哥你怎知道的?”李唐有些詫異的看著哥哥。
“你記不記得我剛上班那年?”
“記得”
“那你記不記得那年廠裡四車間的鍋爐爆炸?”
“當然記得,死傷了好多……”
剛說了一句李唐就停了下來,他忽然明白過來哥哥準備跟他說什麽了。
“哥你是想說那年被爆炸衝擊波衝到你跟前的張年吧?”
“是啊,張年當時的慘狀即便過去這麽多年,也依然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李元點了點頭,伸手將弟弟手上的煙給搶了過來,叼到了自己的嘴上。
“桌上有煙呢。”
“沒事兒”
看到哥哥將自己抽了一半的煙叼到嘴裡,李唐也沒啥辦法,只能砸吧砸吧嘴問道:“哥,那你是怎麽度過那段時間的?”
“怎麽度過?”李元抽了一口煙後眯著眼睛思索了起來。
當年發生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們剛才說的那個張年其實應該是那場災難中最倒霉的一個,因為他壓根就不是四車間的人,只不過是剛好從門口路過,就被因為爆炸從廠房裡飛出來的一張鋼板直接給切成了兩半。
緊跟著又被衝擊波將已經兩半了的屍體衝飛,其中一半就落在了距離現場好幾百米遠的李元面前不到五米處,他當時才十幾歲,直接就吐了個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