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承運穿上這身軍裝幾十年，在李曉晨這個年紀肩膀上已經扛起了兩杠一星，是個少校。

　　三十而立，作為一個軍人，軍銜是證明自己能力的象征，既然打算戎馬一生，如今身處的位置顯然無法讓他滿意。

　　當然拋開這些不說，其實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這小子是個消防兵，乾的還是衝鋒陷陣的活。

　　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兒下半輩子擔驚受怕，到最後守了寡。

　　所以從他知道這個李曉晨是個消防中隊長的時候他就反對，可是他也看得出來楊麗萍有多喜歡這小子，自己女兒的性子他了解，就算綁了她，她也不會放棄。

　　事已至此，那就先看看吧，看看楊麗萍到底有沒有看錯人。

　　“怎麽?答不出來?”鍋鏟在油鍋裡翻炒，楊承運冷笑一聲，“我看你事先功課都沒做好，也敢來，到底是你對自己太自信，還是覺得楊麗萍太好騙?”

　　話一說完，一盤紅椒倒進了鍋裡，放下盤子的李曉晨完全沒有因為楊承運的話而有一絲一毫的窘迫，反而雲淡風輕的立在一旁微笑的接過楊承運手上的鍋鏟。

　　“我來吧。”

　　楊承運側到一邊，好整以暇的睨了眼李曉晨，見他翻炒著鍋裡的菜，神色依然不見明朗，轉身去旁邊爐子上看蒸魚去了。

　　“伯父也是軍人，應該很明白當兵的最不溜的就是這張嘴，不會花言巧語，更加沒有巧舌如簧的本事。”

　　李曉晨手上的動作不停，翻炒，加料動作嫻熟，偏頭看著楊承運說:“保證發誓其實每個人都能張口就來，可是能做到最後的並不是多數，所以我跟您說再多的好話相信您也不屑一聽，反而覺得我虛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讓您鬧心。”

　　說著一盤熱乎乎的紅椒炒ròu已經出鍋，他把熱鍋放進水池，水聲流下刮過鍋壁，他轉身繼續，“我當兵十余年，從穿上這身軍裝起就沒想過成家，就怕耽誤，更怕那句家國不兩全。”

　　“人生總是充滿著意外，楊麗萍的出現就是我無法估量的意外。”

　　“她的出現打破了我所有的條條框框，我想過很多，也退縮過，但是最終我選擇了忠於自己的心。”

　　“我愛楊麗萍，無法放棄，我來見您是真心希望得到您的認同，但是如果您實在是沒辦法認可我，我也無話可說。”

　　“不過，對於楊麗萍，我一定要娶她。”

　　“口氣倒是不小。”

　　而後，楊承運竟然幾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句句肺腑。”李曉晨眸色認真，比起剛才的淡定，此刻更像是一種宣誓，“希望您不要讓楊麗萍為難，因為在這方面我絕不會退讓。”

　　楊承運端倪著李曉晨，當初看到這小子照片就覺得長得不錯，看本人更是難得一見的英俊端正，只不過心裡那把標尺一直在他的職業上，現在聽他這麽說，雖然覺著不怎麽順耳，不過他這麽多年看人的眼光，人確實還是不錯的。

　　“楊麗萍一直以來跟我話不多，這些年她在我面前說的話總共還沒有她跟我說你的那些話多，我知道那丫頭很喜歡你，我也不是個獨斷獨行的霸道父親，要我答應你們的婚事也成，我只有一個要求。”

　　李曉晨擦了擦手，鄭重的看向楊承運，“您說。”

　　楊承運伸手關掉蒸魚的爐火，‘啪’的一聲清脆空靈，隨即伴隨著兩個字，“轉業。”

　　李曉晨看著楊承運，一言不發。

　　楊承運說:“我不希望楊麗萍未來的日子過得擔驚受怕，

既然你們一定要在一起，那麽你至少要給她安穩過日子的信心，你轉業是最好的辦法，到底有多愛，就看你能不能為她犧牲了。”　　確實，楊承運話醜理端，李曉晨沉默了，前車之鑒，楊麗萍擔心她不是一次兩次，即便調職依著自己的性子有事兒還是會衝在前面。

　　轉業確實是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但是脫了軍裝，他……

　　久久的沉默，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也有不甘心。

　　“可以。”

　　“不行。”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可以’來自李曉晨，‘不行’來自楊麗萍。

　　楊麗萍走到李曉晨面前盯著他就說:“你瘋了你，這種條件你也答應，讓你脫軍裝不是要你的命嗎?”

　　“是，我確實脫不下這身軍裝。”

　　李曉晨低眸看向楊麗萍，“但是我更加不能放棄你，楊麗萍，脫掉的是軍裝，流的還是軍人的血，一天是軍人我這一輩子都是個軍人，真的，不可惜。”

　　他說著又看向楊承運，“伯父，我可以答應您轉業，但是我希望您給我點兒時間，我手底下有些老兵，我想先送他們退伍。”

　　話音剛落，李曉晨卻看見了楊承運眸底的笑意，他應該沒有眼花。

　　所以……

　　楊麗萍卻不再淡定，她對楊承運說:“爸，您也是軍人，讓你脫了這身軍裝您願意嗎?甘心嗎?您這不是給他選擇，您是在逼他，您是想讓我內疚一輩子。”

　　“楊麗萍，我都是為你好，他要是乾其他的都可以，偏偏是消防，是人家往危險外逃，他往危險裡衝的職業。”楊承運對楊麗萍說道。

　　“我願意，哪怕有一天他真的為國犧牲了，我也心甘情願。”

　　楊麗萍對楊承運說完，抬起頭望著李曉晨，“李曉晨，雖然我口口聲聲要你長命百歲，要你跟我白頭偕老，要你惜命，但是我不要你背棄自己的信仰。”

　　“上一次在醫院我以為你死了，那以後我就已經做好了你隨時可能會回不來的準備了，你不用顧忌我，你為人民服務，我就為你守候。”

　　“懂嗎?”

　　“楊麗萍。”李曉晨瞧著楊麗萍堅定不移的樣子，無奈的喊道，小丫頭太激動了。

　　楊麗萍真是激動了，拽著李曉晨的手也管不顧了，越發的慍怒起來，“我說讓你別來，你偏要來，怎麽樣，現在讓你轉業，上演狗血抉擇大戲你開心了?走吧走吧，這飯也別吃了……”

　　說著她拽李曉晨走，卻看見他臉上掛著笑，不由的問:“你笑什麽?”

　　“來來，等一下。”李曉晨溫柔的換了稱呼。

　　不止是李曉晨，連一直繃著臉的楊承運都笑了，而楊麗萍卻懵逼了。

　　“什麽時候看出來的?”楊承運問李曉晨，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李曉晨回答:“我說送老兵退伍的時候，您笑了。”

　　楊麗萍一聽好像更懵，“你們什麽意思?”

　　李曉晨笑著看向楊麗萍，“伯父是在考驗我，誰知道你卻衝了出來。”

　　“爸。”楊麗萍看向楊承運，“您讓他轉業是……考驗他?”

　　“嗯。”楊承運聲音上揚，說轉業只是看看這小子能不能為了楊麗萍放棄熱愛的軍旅生涯，顯然，楊麗萍這丫頭沒選錯人，他也沒看錯人。

　　他斂了笑容，看向楊麗萍:“那你還走嗎?”

　　楊麗萍搖搖頭，有些窘迫的咳了咳，“這麽多菜，您一個人吃不完，浪費。”說著她去拉開碗櫃，“我拿碗筷出去。”

　　看著女兒和女朋友離開的背影，楊承運和李曉晨各自一笑，默契的端著已經做好的菜往飯廳走去。

　　吃飯的氣氛算是好多了，至少楊承運和顏悅色了起來，家常便飯，話不多，別的不說，最起碼也算是別有意味兒的其樂融融了。

　　吃完了飯，楊承運跟李曉晨去書房下棋，楊麗萍洗碗。

　　洗了碗走進書房，兩人都靜默無聲，眼睛盯著這盤黑白棋，楊承運落下黑子。

　　楊麗萍也是行家，這盤棋走到這一步已經是一子定輸贏的階段，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現在該李曉晨，只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夾著白子去往某處，楊麗萍微微蹙眉，能贏這盤棋的位置應該是右前方的絕殺位，不該是左邊。

　　白子落下，縱觀整盤棋，楊麗萍心中一笑，和局。

　　不想輸也不能贏，這個局面是最好的詮釋方法，果然很李曉晨啊！

　　楊承運也沒料到最終下了個和局，罷了，這樣的結果未嘗不好。

　　沒一會兒，楊承運接到電話要出去一會兒，楊麗萍跟李曉晨把未下完的棋下完了， 然後帶他去參觀她的臥室，看起了她小時候的照片，也聊起了照片背後的故事。

　　“其實你應該看得出來你爸很緊張也很在乎你。”李曉晨對楊麗萍說道。

　　楊麗萍本是笑容滿面的臉微微收了一些笑意，語氣也不似剛才那麽興致勃勃，“我知道，其實我也很明白媽媽的事兒是意外，是自然災害，可是每次看到我爸就回想起媽媽離開的那天，心裡那股恨和怨又跑出來了，我也控制不了。”

　　李曉晨坐在床邊伸手把楊麗萍拉到腿上，圈住她的腰，把下巴支在她的肩上，這才慢慢開口:“血濃於水，你爸年過半百了，兒女還不能常伴在身邊，你不覺得你很殘忍。”

　　“我……”

　　“百行孝為先，以後孩子對你也不理不睬你什麽感受?”李曉晨淡淡一笑，“你呢也是嘴硬心軟，心裡其實也不恨了，就是邁不出那一步。”

　　楊麗萍伸手把玩著李曉晨的短發，白他一眼，“說的你歷經滄桑似的，說點兒話特別老幹部。”

　　李曉晨緊了緊手臂，低哄道:“好好對咱爸，嗯?”

　　“承認你了嗎?”楊麗萍哭笑不得，“還咱爸。”

　　李曉晨笑而不語，下棋那會兒他告訴楊承運自己考核過了，等政審結束，調令下來，就正式轉職了。

　　楊承運落下黑子，淡淡的說:“我把女兒交給你，好好待她。”

　　他鄭重的答:“一定，伯父放心。”

　　“差不多該改口了。”

　　“是。”李曉晨落下白子，抬頭看著楊承運，“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