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才撞上,他便移開。
兩人再無眼神交集。
李曉晨頂在車內,托著傷者的身體;楊麗萍弓著腰蹲在車架下,一手高舉吊瓶,一手拉著傷者的手腕。
外頭的鋼筋鋸斷聲震耳欲聾,伴隨著車身骨架間或的抖動。狹窄的空間裡,兩人近在咫尺,卻一言不發,隻時不時跟著搖晃的車身晃動一下。
不知熬了多久,仿佛遲遲沒有進展。鋸子,鉗子,各種工具輪番上陣,是緩慢而焦灼的推進,是漫長而難忍的煎熬。
車身鋸斷的那一刻來得毫無預兆,哐當一聲,車體從中間炸開!鋸車的隊員們迅速躲避,車頭車尾各自迅猛下沉。駕駛室突然往上翹,哢擦掰斷了倒置的車窗骨架。疲累的楊麗萍正斜靠在倒置的車窗上,猝不及防,眼看車架要勾住她的衣服把她整個人掀起來!
李曉晨一個側身擠過去,推開楊麗萍。楊麗萍猛地被推出車外,跌坐到水裡。針管被扯斷,傷者早被彈出。
而李曉晨剛好擋在那截車骨前,車身翹起,斷裂的車骨在李曉晨背上刷拉一劃,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聲――鋼筋劃破了防護服。
李曉晨的臉幾近扭曲地抽搐了一下,唇色瞬間白了,額頭密汗直冒。
楊麗萍聽著聲音不妙,要看看究竟。李曉晨沒給她看背後,冷道:“還不重新換針?”
楊麗萍沒執意上前,她手裡還拿著吊瓶,瓶上針管斷裂。
此刻救傷者要緊。
肇事者立刻被人抬出去。楊麗萍也飛快爬到岸上,換了針管重新輸液。她處理完畢,跟著同事把人送上擔架,正要往車上抬時,她無意間看到剛才那截車骨上鮮血淋淋。
楊麗萍心中一凜,轉頭四處搜索。消防員準備收工,李曉晨正往消防車上走,她朝他衝過去。
李曉晨余光感覺到楊麗萍的靠近,但來不及作反應,她已跑過來抓住他的手臂一推,他背後衣服被割開,背上一道又深又長的血口子。
楊麗萍目光駭然,不由分說:“去醫院。”
李曉晨打開她的手:“正要去。”
醫院有很多,不是非要去她那兒。
楊麗萍微惱地盯著他看了一秒,他表情閑散又不屑,沒有半分把她當回事兒的樣子。
楊麗萍點頭:“好。”
說完要走,聽見索俊驚呼:“李曉晨,你這背後怎麽回事?趕緊跟救護車走!”邊說邊衝救護車招手,“這邊有傷者。”
李曉晨一臉不耐煩,拉了扶手要上消防車:“路上經過陸軍醫院。”
“救護車在這兒呢!”索俊連推帶搡,“上車,你要耽誤那個病人嗎?啊?”
肇事的傷者剛被抬上救護車,司機聽到這邊的呼喊,探頭等著。
李曉晨咬了一下牙,也沒辦法,大步跑過去跳上車。
楊麗萍正幫李醫生給傷者做急救,沒看他。車開動的時候,楊麗萍吩咐小東:“你過去給那位消防員處理一下。”
小東聽言過去給李曉晨止血。
一路無話。
到了醫院,移動病床剛推下救護車,等在醫院的傷者父母和親戚一股腦兒全湧上來,痛哭的,關切的。
楊麗萍撥開眾人:“你們讓一下。”
傷者的母親看見兒子慘狀,哭得不能自已;叔叔阿姨們則拉著醫生哭求:“一定要救救他啊。他才二十三歲。”
楊麗萍和幾個醫生推著病床:“你們先讓一下!”
病床推進醫院大門時,
磕到石子,病床顛簸了一下,傷者母親激動地撲上來:“小心我的兒子!” 這一撞,撞到了病床邊的小東和楊麗萍。
楊麗萍整個人失了重心,撲向病床,手無意識地抓向床沿以求平衡。可這一眼,她看見了危險。剛才的推搡之中,病人手上的鋼針和留置針已經斷開,回血的針頭暴露在空氣裡,就在她手即將要抓向的位置。
糟了。
那一瞬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卻又極其短暫,短得她想躲開那枚針,可身體已來不及。
楊麗萍身體不受控制,眼看要碰上那根尖針,突然,身後一隻大手抓住她,極其有力地把她扯了回去。
她的心臟在半秒間驟升驟降。
而身旁的護士小東無人管護,被傷者家屬推搡著撲上了那根針。小東的手啪的一聲摁在床沿上,抓住了那枚暴露的針頭。
小東淒慘地尖叫一聲,迅速抽回手,一滴鮮血從她指尖冒出來。
家屬們見狀,全都嚇了一跳。
移動病床已被輪班的醫護人員接走,楊麗萍抓住值班護士,叮囑一句:“過會兒把這位病人的血液化驗結果給我一份。”
說完回頭看小東,小東還盯著自己的手指傻站在原地,楊麗萍迅速把她拉到身邊:“趕緊清洗了去感染科報傷,然後到留觀室等著。”
家屬們不停給小東道歉,說對不起。小東臉上抽了兩下,想說沒關系,可又害怕又委屈又生氣,什麽也說不出來,紅著眼睛走了。
突發事件告一段落。楊麗萍回頭,透過移開的人群看到李曉晨的眼睛。剛才是他拉了她。
李曉晨沒所謂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楊麗萍追過去,從身後抓住他的袖子。
李曉晨停下,似乎歎了口氣,才回頭,表情依然不太客氣,說話也還是諷刺:“又要報答救命之恩?”
楊麗萍搖搖頭,指一下他的背後:“我給你處理吧,別的醫生都在忙。”
李曉晨:“意思是我沒得挑?”
楊麗萍:“上次你救我,我也沒逃。”
……
手術間裡,楊麗萍坐在椅子上,隨手拉過置物架,戴上口罩,說:“把上衣脫了。”
回頭看,李曉晨站在她面前,雙目直視她,他利落地脫下防護服,裡頭一件軍綠色的薄t恤,濕漉漉地貼著身子。他隨手撕扯下來,甩到一旁。
一旁的小北和小西齊齊看呆了眼,臉蹭地就紅了。楊麗萍早早戴上了口罩,倒看不出臉上的表情,只是長長的睫毛撲眨了一兩下。
男人裸露著濕漉的上身,身軀高大,肌肉緊實,線條流暢而性感,幾滴水珠從他脖子上滑落,一溜兒地劃過胸膛、腹肌、人魚線,隱進長褲子裡不見了。
楊麗萍不免倉促地上下掃一眼,移開眼神。
李曉晨極輕地扯一下唇角,轉身趴在床上,做個配合的傷者。
小北和小西還在一旁臉紅耳熱,楊麗萍沉默而訓誡的眼神已掃過去,盯了她倆一下。兩人這才回過神來。
小北過來協助楊麗萍給李曉晨清理傷口,小西在一旁記錄。
楊麗萍拿醫用尺量了一下創處:“脊柱右側3厘米處,長13,最寬處2.5。”
小西埋頭書寫。
“割裂傷,傷口內有油漆碎片,鐵屑,水草……”
小西聽著都疼,忍不住抬起頭問:“怎麽弄的?”
楊麗萍沒回答,腦子裡一晃而過李曉晨把她推開的場景,斷裂的車架在他背後劃下這樣一道駭人的傷口。
而剛才在醫院門口,他眼疾手快,把她從那枚針頭前救下……
想到此處,楊麗萍不經意瞟一眼李曉晨,他背身趴在床上,頭埋在手臂裡,看不見臉。只看得見手臂上一塊塊的擦傷,蹭紅了表皮。
她讓自己收回思緒,拿起手術鑷給他清理傷口,剛碰到傷口中的一枚油漆碎片,李曉晨的身體驟然縮了一下。
隔著薄薄的乳膠手套,背肌賁張的力量感傳到楊麗萍小指上,直抵心間。
隻一瞬,他很快放松下去。
楊麗萍停了一秒,問:“你確定不要麻醉?”
李曉晨埋著頭:“嗯。”
小北和小西瞪大眼睛,面面相覷,不會吧?等清理完,消了毒,還要上藥縫針,得多疼啊。
楊麗萍沒多勸,繼續手術。
然而,不知為何,這次手術變得和以往不一樣了。
每一次把工具伸進傷口,他背部肌肉因疼痛而緊繃的微顫都會順著她小手指的指尖撞進她心裡,一顫,一顫,有了生命。
好似光腳走在浴室,每走一步,都細微地觸一道電。
清晰地提醒著她:她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痛感的人,而不是麻痹了知覺的昏迷的工作對象。
每一步都觸麻到心間,讓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營造這種效果。
到最後收尾的縫針階段,小西和小北的輔助工作已完畢,小西兜裡的手機不停震動,她拿起來看一眼,臉色突變,捅了捅小南。兩人眼神交流了一陣,很快就跑出去了。
楊麗萍也沒管她們。她們自有分寸,不是十萬火急的事不會這麽跑開。急診科天天都是特例,也不能按常規來出牌。
手術間裡只剩下楊麗萍和李曉晨兩人,一室安靜,靜得仿佛能聽到縫合線從皮膚組織下穿過的聲音。
楊麗萍自己都沒意識到,口罩下,她呼吸出來的空氣凝結成了一顆顆的水珠。她額頭上也泌出了一層蒙蒙的細汗。
她熟練而緩慢地操作著持針鉗,忽而開口:“醒著?”
李曉晨:“嗯。”
顯然沒心思和她聊天。
兩人又無話了。
只有他背上的肌肉隨著她指尖的針線,突突一下,碰觸著她的指尖。
她看他一眼,他鬢角全是汗,沾濕了碎發。他一直強忍著痛。
楊麗萍垂下眸,說:“今天在湖裡,謝謝你。”
李曉晨嗓音散漫,從手臂間傳來,不太清晰:“工作職責。”
楊麗萍問:“剛才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李曉晨一動不動,沒有即刻回答。
小小的空間裡,令人壓抑的沉默。
楊麗萍從容地剪了線,說:“好了。”
腳尖輕輕一蹬,椅子滑開一小段距離,“回答我。”
李曉晨一身濕汗,坐起身,語氣終於隱忍了惱意:“楊麗萍,你想幹什麽?”
楊麗萍:“什麽?”
李曉晨直視她的眼睛:“莫名其妙跑去我家求和好,你想幹什麽?嗯?和好,”他諷刺一笑,帶著鄙夷,“你想清楚了沒就來說和好?”
楊麗萍盯著他,黑眼睛筆直而用力。他頓感窩火,大手摸上她的臉,一把扯下她的口罩:“你想怎麽和好,嗯?陪你玩,玩夠了再一腳蹬開。你想幹什麽?跟這麽瞎鬧有意思嗎你?問你,有意思嗎?”
楊麗萍渾身的刺都被他激出來了,“呵”地冷笑出一聲,針鋒相對道:“你有意思嗎?早把我忘了你管我想幹什麽?車骨斷了,你推我幹什麽――”
“這是工作!”李曉晨惱火地打斷她的話。
楊麗萍反唇相譏:“在病床前拉我也是?!”
這句話嗆死了李曉晨。
李曉晨抿緊唇,一瞬不眨直勾勾盯著楊麗萍,臉上寫滿怒意。
楊麗萍:“怎麽不回答了?說啊。”
他咬著牙,依是不回答。
他驟然而頑固的沉默將她逼得氣急,反笑,步步緊逼,不肯相讓:“不敢說了?在移動病床前拉我,也是工作職責?”
“不是。”李曉晨看著她,終於說。
“那是什麽?”她還不肯放過。
“畢竟曾經喜歡過你。”李曉晨說。
楊麗萍的心驟然被狠刺一刀。
答案出乎意料,像期望花開,卻突然下了雪。
只是曾經,如今已過。這話真――夠狠呐。
楊麗萍手指一下一下摳著剪刀,片刻失神又迅速回神,想淡笑一下沒笑出,嘴唇動了動,終究也是無話可說。
李曉晨說完,從床邊摸起手機,松垮地走出去了,背影疲累。至始至終,沒有看楊麗萍一眼,余光也沒有。
楊麗萍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沉默地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口罩還掛在耳朵上,她又出了半刻神,才扯下扔掉。臉上濕潤的霧氣早就散去,乾巴巴的,難受極了。
……
楊麗萍洗完手,又習慣性地把手擦在兜裡出了門,在走廊上遇到那個民工,正摸著後腦杓往大門口走。
楊麗萍:“你是車禍裡那個――”
那民工小弟瞪著楊麗萍看了半晌,認出來了,指著她嘿嘿笑:“你是救我的醫生啊。”
楊麗萍蹙眉:“你現在去哪兒?好好待著別亂跑。”
民工小弟摸摸頭:“我做了ct,還有全身檢查,啥毛病沒有,得回去幹活了。”
撞飛那麽遠,他竟安然無恙。
楊麗萍:“你安全帽壞了,記得重新買一個。”
“好嘞。”
“賠償談好了?”楊麗萍問。
“賠償?”民工小弟想了想,明白過來,爽朗笑道,“醫藥費他們出,還給我出了修摩托車的錢,夠啦。我這不好好的麽,沒病沒災,不用賠償啦。”
說完,樂呵呵地走了。
楊麗萍插兜站在原地,注視他輕快離去的背影。
在醫院待這麽久,始終沒琢磨透徹的,用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便是各自的命數。
楊麗萍轉身走去留觀室,迎面見小北急匆匆走來。
小北看見楊麗萍,臉上露出驚恐悲傷之色:“楊醫生!”
楊麗萍:“剛跟小西跑哪兒去了?”
小北看一眼周圍來往的就診者,把楊麗萍拉到一邊:“剛才送來搶救那病人,就車禍肇事那個,血液化驗,hiv陽性,艾滋病。”
楊麗萍一愣。
小北氣得咬牙切齒:“他父母知道但隱瞞了,因為情況緊急他失血過多,沒等化驗結果,李醫生他們組的醫生護士就全進了手術室。”
楊麗萍:“現在還在手術中?”
“對。不敢通知裡邊的人,怕引起恐慌出事,正一個一個地換人出來。換防護措施更高的進去替上。”
聽上去危機四伏啊。
楊麗萍默了一會兒,問:“小東呢?”
小北的臉由悲憤緊張又變得難過起來:“哭瘋掉了。――抗體檢查也要等六周,估計這些天難捱了。”
楊麗萍無言。
如果不是李曉晨那一拉扯,撲到那枚回血的留置針上的人就是她,此刻存在hiv感染風險的也是她。
李曉晨――
楊麗萍心底一沉,眼前突然劃過一連串的畫面――他泡在水裡撐著車架,托著肇事者流血的腦袋,他背上的傷口……
還有數位跳進河裡救人卻可能在救人過程中受傷了的消防員……
楊麗萍立在原地,一股冷意從腳底竄上全身。
楊麗萍快步走過走廊,掏出手機給傳染科的同事打電話,匯報情況:“有四五個消防員在水裡。搬車、鋸車的過程中,應該會有人受傷。急救中心的同事已經聯系消防隊了。――嗯,好,有事再聯系。”
她掛了電話,緊接著想通知李曉晨,卻沒有他的號碼。
遲早會通知到,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
她打算先去留觀室看小東,經過其中一扇門,余光卻瞥見李曉晨在裡頭。還以為看錯了,退回來一看,正是他――他坐在床邊往身上套乾淨的t恤,穿好t恤了又接著穿外套。
楊麗萍推門進去,李曉晨正穿袖子,手臂伸展時估計拉到了背上的傷口,眉一皺,嗓子裡發出“嘶”的一聲。
楊麗萍快步上前準備幫忙,床邊的簾子後走出來一個女人,是上次來醫院做消防檢查的李曉燕,顯然是來給李曉晨送衣服的。她上前接過李曉晨手中的衣領,幫李曉晨套上外套,又蹲在他腿邊,悉心地把外套的拉鏈底端對好,拉鏈拉上去。
楊麗萍不由自主地停下。李曉晨余光感應到什麽,側眸看過來。
楊麗萍站在床尾,雙手插兜,冷靜地看著他。
李曉燕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立刻松手走去一邊,擦了擦眼角。再回過頭來時,眼眶還是紅的,對楊麗萍勉強微笑了一下。
李曉晨看楊麗萍,問:“有事?”
李曉燕見他語氣不算好,輕輕推了他一把,又對楊麗萍抱歉道:“他這人就這樣,脾氣不好,醫生你別介意啊。”
楊麗萍臉上掛上了一絲極淡的禮貌,說:“沒事。”
李曉晨也懶得搭理,從兜裡摸出煙盒在桌子上一磕,抽出根煙來,放在嘴裡,剛要點燃。
楊麗萍說:“醫院不能抽煙。”
李曉晨拿眼角瞥她,打火機在手裡轉,粗糙的大拇指撫過齒輪,卻也不摁下去。
李曉燕一步上前,抽走他嘴裡的煙:“聽話。聽醫生的。”
李曉晨嘴唇松松地闔上,眼神一轉,勾勾地看著李曉燕,有些危險。
空氣也有些緊繃。
李曉燕臉皮薄,蹭地臉紅了,竟有些手足無措,手裡拿著那支煙也不知怎麽是好,小聲道:“出去再抽吧。”
李曉晨看她半刻,突然緩和了,笑一下:“聽你的。”隨即收起打火機。
楊麗萍站在原地,緘默不語。
面對這樣的時刻,她一貫的應對便是沉默,不會跑開,只會站在原地沉默。好在她累了整天,思維已麻木。即使心裡有些疼,也是感覺不到的。
而屋子裡另一個女人顯然很受哄。
李曉燕前一秒還覺得李曉晨的眼神捉摸不定,後一秒就被他那句“聽你的”挑得臉頰緋紅,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瞧見楊麗萍,才收了笑,禮貌地問:“醫生來有什麽事?是不是要複查什麽的,看一下他的傷勢?”
楊麗萍極輕地搖一下頭:“現在不用,四天后過來複診。”說完,遞給李曉晨一張單子,“這些藥,內服外用。”
李曉燕自然而然伸手攔截,接過那張單子,對李曉晨道:“我去拿藥。”
“一起。”李曉晨起身,順手收好桌上的隨身物品塞進兜裡。
楊麗萍不是傻子,也並非全無感覺,她能清晰地察覺到他不想在這兒多待,不想跟她單獨相處。
有這種覺悟,就得做好刺痛的準備。
過道很窄,楊麗萍沒讓開,李曉晨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撞到了她的肩膀。
楊麗萍輕輕晃了一下, 說:“你留下,我有事要跟你講。”
她回頭,李曉晨也回頭:“講吧。”
李曉燕站在門口,奇怪地看兩人。
楊麗萍看了李曉燕一眼,又看向李曉晨,說:“這件事我們單獨講比較好。”
李曉燕挺大方地笑笑:“那我先去拿藥了。”走的時候還拉上了門,很放心的樣子。
李曉晨上前一步,靠在病床尾,低頭轉著打火機:“說吧,什麽事。”
楊麗萍也不拐彎抹角:“你們在河裡救的那個人有傳染病。”
“什麽病?”
“艾滋。”
李曉晨手裡的打火機頓了一下,隔了一會兒,又轉起來,再隔一會兒,又停下。如此往複了幾輪,他掏出手機,走去窗邊準備打電話。
楊麗萍道:“已經通知你們隊裡了,參與救援的隊員都在來醫院的路上,到時會檢查傷口。”
李曉晨收了手機:“好。”
他擰著眉,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什麽,無意識地從兜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塞在嘴裡點燃。
這一次,楊麗萍沒有攔他。
楊麗萍讓彼此都消化了一會兒,才問:“除了背部,你身上還有其他皮外傷嗎?”
“沒有。”李曉晨異常冷靜。
楊麗萍回想:“那截車骨一直都在水面上,也沒沾血,你被劃傷後,背部有沒有再碰到水,或者沾血的東西?”
“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感染的幾率就非常小。”楊麗萍落了一口氣。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