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不是上帝，只是個平凡人。我不為任何人的死負責。”

　　……

　　楊麗萍下班時經過走廊，意外遇到消防隊的人在做消防檢查。

　　她這才想起前幾天醫院發過消防知識手冊，說今天有消防知識講座，但楊麗萍在值班，就沒去。

　　不到災難發生，各類警示性的科普，大家都不會在意。

　　果然，楊麗萍去到會議室，裡邊聽講的人寥寥無幾，很快就散會了。

　　講課的是特勤中隊消防大隊的教導員李曉燕，她的幾位同事做完檢查過來和她匯合。幾人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

　　楊麗萍站在門口，目光四下搜索。

　　李曉燕笑問:“有事?”

　　楊麗萍:“你們是白沙河中隊的?”

　　“對。”

　　“李曉晨怎麽沒來?”楊麗萍問。

　　李曉燕愣了愣，笑道:“我們是消防大隊的，他在消防中隊。”

　　楊麗萍這才明白為何上次在肖亦驍的酒吧也沒看見李曉晨:“分工不同。”

　　李曉燕道:“中隊管實戰，像滅火救援類的;但像科普宣傳還有檢查類的，歸大隊管。”

　　楊麗萍若有所思，簡短概括:“危險的他們做，輕松的你們做。”

　　李曉燕:“……”不免暗歎這姑娘說話真直接。

　　“謝謝。”楊麗萍轉身離開。

　　……

　　人是健忘的動物嗎?

　　是的，楊麗萍想。

　　她再也沒有回憶起李曉晨救她的場景，或許潛意識認為那是一種無端的困擾。

　　她也很少再想起李曉晨，因為她刻意避開了有消防栓的走廊。

　　感情這件事向來不重要，且她善於壓抑，忘卻與塵封並非難事。

　　不會結果的花兒，開再美也是被風吹雨打去，要它做什麽呢。

　　之後的一兩個星期，風平浪靜。

　　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一吹，秋天才剛到，就突然進入尾聲。

　　十月下旬，北方街頭的銀杏葉大片大片地變黃。走在大街上，會有蕭索的冷意了。

　　就是在這種時刻，楊麗萍想起了李曉晨。

　　那時她捧著一杯咖啡，站在繁華卻又清冷的十字街頭等紅燈。藍天下，紅燈閃了一閃，讓她想起了消防車上的警燈光。

　　只是因為寂寞而已。楊麗萍想。

　　跟著匆匆的人潮走過街道，那一點迷途的心思也拋在了腦後。

　　楊麗萍快速走進醫院大門，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國慶後又正常上班兩周，還沒到她們輪休，小南吐槽說乾脆累死算了，反正在急診室裡，往地上一倒，有人搶救。

　　楊麗萍看她一眼:“別給我添麻煩，我等著下班呢。”

　　小南哀嚎:“楊醫生你真無情。”

　　輪休前的最後一班，離下班還有十分鍾，幾人終於有片刻休息的時間。

　　楊麗萍逮著機會就洗手，小南歎:“楊醫生，我見過那麽多有潔癖的外科醫生，就沒一個像你這樣的。”

　　楊麗萍:“離下班還有幾分鍾?”

　　小北:“八分鍾。”

　　楊麗萍:“希望不要有……”

　　小南小北同時變了臉，驚呼製止:“別說這種話！”

　　楊麗萍閉了嘴，看她倆。

　　小北哭喪臉:“這種話越說越邪乎。”

　　小南雙手合十:“呸呸呸，剛才不算。”

　　正說著，李醫生衝到門邊:“楊醫生，三環重大車禍，你跟車。

”掃一眼在場的護士。　　小南:“我去。”

　　小北:“我去。”

　　隨救護車趕去事發現場，一路還算通暢，雖然應急通道堵上了，但車輛聽到急救警笛，都迅速讓了路。

　　案發地在護城河邊，一輛法拉利超速闖紅燈接連撞飛一輛轎車一輛摩托，自己則衝破護欄翻進河裡。

　　救護車趕到現場急停，火速趕來的消防救援車幾乎同一時刻刹停在一旁。

　　楊麗萍一手插著白大褂的口袋，一手拉開車門跳下車;李曉晨一身橙衣，從高高的救援車上躍下。

　　兩人面對面碰上，對視一眼，如電光火石般短暫，目光錯開，各自迅速轉身走向自己的目標地。

　　一個向西，有傷者被拋出，摔在路邊;

　　一個向東，有傷者卡在毀壞的車裡。

　　白色的救護車，紅色的救援車上，警燈閃爍。一白一橙的兩人背向而走，在秋風裡拉出一條筆直而堅定的軌跡。

　　交警和民警已經封鎖現場，不少民眾圍在警戒線外觀看，議論紛紛。

　　一位民警指給楊麗萍看:“那個傷得最重，沒系安全帶，從肇事者的跑車裡甩出來了。”

　　楊麗萍快步跑去被甩飛的傷者身邊。

　　那是個年輕女孩。清冷的秋天，她穿著薄裙，身子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渾身是血。一大攤血染紅公路路面，以她為中心綻開了一朵深紅的花。

　　那個出血量已經是沒有活路了。

　　楊麗萍還是檢查了一下她的脈搏和瞳孔，又摸了一下她的骨頭――頸椎，脊柱，大腿，全斷了。

　　楊麗萍起身，對身邊的民警說:“死了。”

　　對方歎了口氣:“這麽年輕――”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聲驚喊:“李隊！”

　　兩人循聲望去，肇事的那輛法拉利撞得稀巴爛，外殼扭成奇形怪狀，底朝天翻倒在河裡。肇事司機卡在駕駛室內，倒栽蔥一樣沉在水中。

　　消防員還來不及布置工具，但那稀爛的跑車正一點點往湖裡沉。

　　李曉晨顧不上了，已縱身越過護城河欄，幾大步跑下河堤，跳進河裡，鑽進變形的駕駛室內。

　　下沉的廢鐵發出劇烈的一聲哢擦，卡在了他肩膀之上――他用自己的身體生生頂住了駕駛艙。

　　周圍人看得心驚膽戰。

　　身邊的民警哆嗦一下，連連發出嘖嘖聲:“我去幫忙！”

　　楊麗萍抿緊唇，果斷地收回目光，轉身離開，走向另一處傷者――騎摩托車被撞飛的民工。他戴著工地上的安全帽，雙眼緊閉躺在地上，像是沒了意識，可四肢時不時地抽搐一下，仿佛陷入夢魘。

　　楊麗萍過去他身邊看了一圈，除了關節處擦傷，身上沒有別的明顯外傷。

　　民工忽然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似乎清醒了一些，可眼睛無法完全睜開。

　　楊麗萍問:“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民工眯著眼，咕噥:“醫生，我飛到地上，撞到頭――”話沒說完，眼睛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楊麗萍把他的頭盔摘下來，發現撞裂了，檢查他的頭部也沒有外傷，一時看不出他情況如何。

　　小南收起血壓計:“血壓偏高。”

　　楊麗萍:“你跟陸醫生送他去醫院。”

　　“知道了。”

　　把昏迷的民工送上擔架時，楊麗萍瞟了一眼河裡。

　　李曉晨整個人卡在車中，扛著那輛破車。她看不見他的臉，只看得到他橙色的救援服和側影――他一肩撐著車架，一手托著昏迷司機的頭，不讓他的頭沉進水中。

　　駕駛艙內還有一位消防員一同頂著，在幫他分擔;指導員和其余隊員則在研究現場，制定救人計劃，布置工具。

　　楊麗萍再一次迅速收回目光，

　　被撞的那輛轎車停在路邊。車前蓋撞裂，車身壓縮了一截，司機在車裡哀嚎，他的腿部卡住了，一時半會兒移不出來。

　　兩三個消防員正在鋸車門。楊麗萍過去檢查，司機手骨折了，但其他地方沒有明顯外傷。胸腔肋骨沒有骨折，腹部摁壓無疼痛，沒有大礙。

　　楊麗萍提醒了一下消防員，注意大腿動脈的位置，切割車身時不要傷到動脈，又留了個同事在那裡，便離開了。

　　這下她才看到，死掉的那個女孩還躺在路上。秋風蕭瑟，吹著她慘白的四肢。

　　警察們忙著調查身份，維護周圍治安，沒人顧得上她。一旁圍觀的路人拿著手機拍照，或許想分享朋友圈發微博。

　　楊麗萍冷淡地注視一眼那些個路人，那群人似乎也反應過來不妥，弱弱地收了手機。

　　楊麗萍繃著臉，從車上扯了塊白布下來，蓋住了那個女孩。

　　警察還沒核出身份，此刻，這無名氏遠在他處的家人或許還不知她已經離世，還在各自忙碌。

　　楊麗萍走到河邊， 幾個消防員試圖把廢車從河裡掀到堤壩上，但車已從駕駛艙折成兩截，車內破碎的框架形成了一個杠杆，推動車身會導致卡在其中的司機被壓成肉醬。

　　動哪兒都有危險，最後商量，只能在河裡把車鋸開。

　　現場布置完畢，曹明星給水裡的李曉晨塞上耳塞，自己也塞上耳塞和李曉晨一起扛車。

　　電鋸發動，異常刺耳。楊麗萍塞上耳塞，卻抵不住那聲音跟鑽子一樣往腦袋裡鑽，讓人神經刺痛。

　　她略痛苦地皺起眉，淌水去倒置的車邊。她摸索著鑽到反置的車底下，透過碎掉的擋風玻璃檢查昏迷的傷者。她瞥一眼李曉晨，他站在水裡，肩上抬著扭曲的鋼架，他咬著下頜，臉上全是汗。

　　楊麗萍:“把他的手遞過來。”

　　李曉晨右手拖著車架，左手拖著傷者的頭，沒有空余的手。曹明星也擋在他身後，沒有可施展的空間。

　　楊麗萍見狀，自己伸長手去夠傷者的手。手往裡頭伸，臉便不自覺貼到了車窗的碎玻璃。

　　一雙白白淨淨的手還在空氣裡抓騰著，他低著頭顱，隱忍地說了句:“收回去。”

　　她把手收回去。

　　李曉晨把傷者的頭靠在自己腿上，用胯部抵著，又艱難地彎了一下腰，摸索著傷者的手臂，把他的手從背後撈出來，遞給楊麗萍。

　　楊麗萍接過傷者的手，簡單清理出一塊乾淨的皮膚，消毒，插針，輸液。

　　貼醫用膠帶的間隙，楊麗萍迅速抬眸看了李曉晨一眼，李曉晨正看著她，微擰著眉，眼神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