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海老鴞【加更4】 趙國硯和韓心遠走後,便又只剩下了江、胡二人。
屋子裡很安靜,讓人感覺懶懶的不想動。
冬日的暖陽緩緩地升上來,透過玻璃窗,在屋內橫下幾條光柱,照得室內亮亮堂堂,唯有窗欞上投下的兩道陰影,不偏不倚,恰好將小兩口的面容籠罩。
江小道的無名指,悄悄爬到了媳婦兒的手背上。
挺長時間沒有“負距離”接觸了,心裡癢癢的。
可胡小妍卻把手抽了回去,輕聲說:“先別想這些。”
“那我想啥呀?”江小道撇了撇嘴,“想來想去,最後不還是落在媳婦兒、孩子、熱炕頭兒麽!無非就是炕頭兒大點,孩子多點,媳婦兒多……”
“嗯?”胡小妍乜了他一眼。
江小道佯裝無事,臊眉耷眼地轉過身子,順著後窗,朝外頭看了一眼。
屋後,十來個半大的崽子,正在外頭嘻嘻哈哈,摔跤打鬧。
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年,江小道頭一次在大西關老崔的住處門前,看見這幫孩崽子的時候,他們才十歲上下,收他們進暗堂口的時候,大的也就十四五歲。
年關將近,如今再看,四風口最小的也快十七了,跟了江小道以後,胡小妍每月按例給錢,夥食改善,如今一個個身子也都長起來了,張正東的個頭甚至比小道還猛一些,早已不能再以孩子看待。
江、胡二人現在是什麽情況?
論錢,老崔的積蓄雖然分文沒動,但一直攥在手上;當年開暗堂口,周雲甫給過資金;老爹當初把積蓄托付給許如清,在火車站時,許如清又交給了小妍;再加上白家少姑奶奶賠的五千大洋。
江小道從沒認真算過,但胡小妍心中有數——各號銀票、奉票、官銀號加起來,滿打滿算,足有一萬元之巨。
論人,六叔、七叔托底;趙國硯等一眾同輩;李正等胡子幫手;院子裡蘇家的幾個幫手;還有房後頭,那幾個日漸長大的小叫花子。
都不是濫竽充數的人頭。
論人脈,胡小妍憑借四風口,跟腳譚仁鈞和劉雁聲,整出了一份不甚完全的倒清名單,從而攀上了張老疙瘩這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這些積累,看似悄無聲息,卻又似乎按部就班。
也許,就連江小道自己也沒意識到,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已經漸漸開始擁有“開山立櫃”的資本了。
有所欠缺的,無非是兩樣——名氣與威望。
然而,這在胡小妍看來,竟還遠遠不夠,他們還需要生意與心腹。
眼下,江小道雖然能調用許多幫手,可要論“嫡系”,最靠得住的,還是四風口這一幫小叫花子。
要是從老崔那邊算起來,他們還算同門。
前文有言,四風口業已長大,各有各的脾氣,簡要概括下來,當是——
東風性緩,南風性善,西風性烈,北風性狂。
當然,人性複雜多變,豈能一字概括,關於四風口未來種種,暫且還是後話。
雖說裙釵不讓須眉,江小道能走到這一步,長輩自然打下了夯實的基礎,可胡小妍也有大半功勞。
倆人一靜一動,水火相濟;一表一裡,面善心狠。
可在胡小妍心裡,仍然有一種深深的不安。
這種不安,源自於童年的噩夢,並且將一直纏繞著她,大約直到死去那天,也不會消散。
盡管胡小妍從未表露過這種恐懼,但她的確時常擔心,自己某一天,會再被什麽人關進人牲房裡。對她而言,能驅散這種恐懼的,只有江小道,因此便不惜一切代價,讓他和自己站穩腳跟。
這世上只有狼與羊。
羊的下場,胡小妍已經看過了。
江小道看向後窗外的地窖,忽然問:“對了,那個叫小石頭的小孩兒呢?”
胡小妍把身子往炕裡頭挪了挪,淡淡地回道:“讓小西風抓回來了。”
江小道遲疑了一下,問:“你對他有啥打算?”
“幹啥用那種眼神看我?”胡小妍一邊整理被褥,一邊問道,“我至於那樣麽?那孩子不是個狼崽兒,應該沒事,畢竟才十一二歲,對趙靈春也算忠心,忠心挺好的,要是也能這麽對咱們,那就更好了。”
“要是他是個狼崽兒呢?”江小道問。
胡小妍搖了搖頭,堅信自己的判斷:“他不是。”
“我是說假如,假如他是呢?”
胡小妍抬起眼睛,兩個人相視無話,彼此卻又都明白對方的心思。
有些話,不必挑明。
正在此時,外屋地忽然“啪嗒啪嗒”響起一連串兒腳步聲。 抬頭去看,卻見小花急匆匆地從西屋跑過來,滿臉興奮,大聲喊道:“少爺、少奶奶,老爺醒啦!”
江小道聞言,心頭一喜,立馬翻身下炕,提上兩隻大棉靴,來不及去管那破木輪椅,隻管轉過身,一把攔住胡小妍的腰間,像抱小孩兒似的,將其舉在身邊,風風火火地便朝西屋跑過去。
剛走進屋,迎面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碘酒、紗布混合的氣味兒,嗆得人鼻子發酸。
土炕上,橫七豎八,墊了好幾層褥子,一個右半身扎滿繃帶的男子,仰面平躺在炕頭上,呼吸沉重,輕輕呻吟,並不時伴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爹!”
江小道把胡小妍放在炕上,興致衝衝地大喊了一聲。
然而,過了半響,他所能得到的回應,仍然只有一陣陣含混不清的呢喃。
“海老鴞”還活著,但又僅僅只是活著。
他的右肩下面,空蕩蕩的,早已被炸成了碎片,肋骨上、腿上,也分別遭受重傷,臉頰上的燒傷觸目驚心,粉紅色的新肉,晶瑩剔透,似乎只要稍微用力,便會瞬間爆裂。
幸虧手榴彈只是新興的武器,威力還不夠強大,且那枚手榴彈,又是日俄戰爭期間剩下的舊式構造,破壞力更差了許多。
當時,黑瞎子拿著的手榴彈,其引信先前就已經燃燒了好一陣,沒等他衝向江城海之前,就已經爆炸,“海老鴞”由此才撿回一條命。
蘇文棋當初答應過江城海,會在巡警局方面出力幫忙。
而白家大宅的清理、善後工作,恰好就是由巡警操辦,趙永才隊長跟“海老鴞”眾弟兄和蘇家,都有交情,發現江城海當時並未斃命,便立馬火速拉到了盛京施醫院,再由蘇文棋出面保密,捐款聘請司督閣醫生,親自操刀,這才總算把江城海搶救了回來。
要不是“海老鴞”還活著,以江小道的性格,又怎麽會真的同意跟白家講和?
蘇文棋先前特意囑咐過,江城海還活著的消息,務必盡量保密,江小道這才一直瞞著眾人,隻跟自家媳婦兒,交代了實情。
要不是有這層關系,江小道又怎麽會大發善心,主動去幫蘇家從倒清風波裡抽身而出?
凡事皆有緣由。
江小道刺殺白國屏後,便跟著錢伯順去過一趟施醫院。
只不過,那時的老爹,尚處在昏迷之中;如今好不容易醒過來,江小道也是倍感欣喜。
可惜,江城海畢竟傷得太重,久經苦痛折磨,神志已然有點模糊,躺在炕上,支支吾吾,口不能言,詞不達意。
“呀!這是怎回事啊?”小花在旁邊有點著急,“昨天晚上送回來的時候,還挺清醒的呀!”
胡小妍低頭去看老爹身上的紗布,卻見肩膀、肋下、大腿幾處,正漸漸滲出黃紅色的膿血。
“是不是該換藥了?小花,昨天晚上蘇家拿來的藥在櫃子裡,快去拿一下!”
江小道剛剛過來,也分不清緣由,只顧輕聲喊著老爹,問:“爹,爹,能不能聽見我說話,能聽見就樂一個。”
“啪!”
胡小妍拍了他一巴掌,嗔怒道:“有你那麽喊人的麽!”
“那我怎喊?”
江小道沒有經驗,當即就犯了難。
恰在此時,江城海似乎忽然清醒了一些,嘴裡喃喃出聲,不停地嘟囔著什麽。
“你快聽聽,爹說的是啥?”胡小妍催促道。
江小道便立馬俯下身子,把耳朵靠近老爹的嘴邊,細細聽了半天,卻只聽懂了三個字,三個不斷重複的字。
“都殺了……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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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4
欠更:1
關於“海老鴞”沒死這個情節,不是一時興起,前面已經有很多暗示了,有些讀者也猜出來了。
當時,特意用的“軀體”,而非“屍體”的字眼兒。
而且,十二時辰這個大橋段中,江小道有一段時間跟錢伯順在一塊兒“失蹤”了,回來的時候就心情大好。
另一方面,跟白雨晴談判時,江小道也只是說“想買我幾個叔叔的命”,並沒有提到老爹。
加上蘇家的章節裡,曾經提到過司督閣的名字。
最後,手榴彈在日俄戰爭中才第一次使用,威力很小。
同時,如果細心,就會發現,我幾乎從沒寫過哪個人物是直接被炸死的,即便白寶臣被炸斷了兩條腿,也是後來補槍,那年代用炸藥暗殺,經常失敗。
總而言之吧,不是強行翻轉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