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生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又看到了那一片屍山血海。
那座白骨山峰之上,那被十幾把利刃穿透的陰影,依然端坐在那裡。
隻不夠它的右側眼眶的位置,原本的血肉漩渦已經凝結成了一枚滿是血絲的眼珠。
眼眶裡生長出來的血肉絲線將眼珠和眼眶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不過,那枚眼珠就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非常地調皮。
只要逮到機會,它就會骨碌碌地亂轉,掙扎地想要從它的眼眶裡逃離。
可是那些血肉構築的絲線也不是吃素的。
每當它轉動幾下後,這點血肉都會有意識般收縮拉緊。
剛有些異動的眼珠子也立刻被牢牢扯回了原位。
可是老實不過幾秒鍾,這枚眼珠子便又會重複上之前的舉動,周而複始。
每次這麽來上一回後,那點血肉絲線都會像用力過猛的橡皮筋般,明顯纖細上幾分。
在它鍥而不舍地掙扎之下,那些束縛它的血肉也終於到了極限。
無聲的“嘎嘣”中,那些血肉線像被扯開的臍帶一樣斷裂。
它終於如願以償。
可就在這時。
血色的世界裡驟然響起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
好像有人正在拖曳著鎖鏈行走。
在這聲音之下,眼眶裡驟然爆出了細密的血肉,這些血肉變成了紅色的絲線將那枚眼珠包裹,末端好像尖銳的注射針頭一樣,深深地扎進了眼珠當中。
然後生長,和眼珠緊密結合,難分彼此。
那陰影原本模糊的身影,似乎略微凝實了一點點。
就在這時,裘生的耳邊驟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聲音。
他猛然驚醒。
耳邊,之前老田的那台手機,正在響著尖銳的鈴聲。
果然來電話了。
電話那邊是一個清冷的女聲:“你是誰?”
“你給我打電話,你問我是誰?”裘生的語氣非常無辜。
“正在與你進行通話的,是‘環保安全協會’環海大區聯絡員。”對方明顯很是緊迫。
在電話中“能夠正常反問並且邏輯清晰,優先默認對方自主思考能力存在。可進一步問詢。”的背景聲裡,她直接選擇了攤牌:
“我們的阜明市分部從昨晚開始,所有人員集體失聯。我們迫切需要了解相關情況。比如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我真的不清楚……”裘生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匆忙打斷了他。
“不,你昨天剛經歷了詭異事件,並還是唯一可以撥通電話的人,你覺得這番說辭我們會相信嗎?”電話那頭似是覺得這番說辭的力度還不夠,緊跟著就又補上了一句:
“我說的對吧,裘生。”
這是就差直接報自己身份證號了。
心裡在吐槽,但對於電話裡的人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姓名這件事,裘生並不意外。
這台手機是老田留下的,而老田的最後一項工作,便是去裘生的東家進行所謂的“安全督導”工作。
老田出事後,裘生作為參加“安全教育”的成員,相關信息肯定早就被這個部門扒了個底朝天。
只要這台手機還在手裡,就代表著裘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在“環保安全協會”的視野裡。
即便如此,裘生還是選擇留下了這台手機。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手機壞在了夜幕裡。
而是因為裘生現在成為了“容器”。
想要活下去,他就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畢竟老田最後的樣子,他還歷歷在目。
不過現在,
對於對方的問題,裘生準備保持沉默。
因為電話那邊的人遠比他更加迫不及待。
果然,沉默沒有持續幾秒鍾,對方就再次開了口:
“我們‘環保安全協會’一直秉承著‘在詭異橫行的世界裡,為普通人營造一片淨土’的宗旨。你現在是唯一我們能夠聯系到的活人。”
“所以,為了生活在阜明市的普通人,也為了在和詭異鬥爭中犧牲的同伴們。”說到最後,對方的話語裡已經多出了懇求的味道:
“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們。”
對方的話音未落,裘生眼前的字幕再次出現:
【哦!這棟該死的破樓,有多久沒有繳納水電燃氣費了!
別用這種眼神,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別看她現在好像對你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你信不信,只要你但凡敢說出來一個“不”字。
一會兒就會有成噸的彪形大漢送上來門來給你查水表。】
不用字幕提示,裘生也能猜到對方現在所想和準備做的事情。
他面色淡漠地開口,但聲音落在電話裡卻飽含了激動,
還夾雜了感激和興奮:
“作為在阜明市土生土長的居民,在經歷了昨天的事情後,我深切地明白,我們的生活之所以能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了你們替我們負重前行。
在此,我對於你們的付出表示由衷的感謝。
我當然很願意配合你們的工作。”
……
在洋溢著友好和善的氛圍中,裘生掛斷電話,一步步踱出了福利院。
但凡是有點條件的人,早都已經搬離了老城區。
清晨冷冷清清的大街,和鬧市區車水馬龍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有不遠處還冒著熱氣的包子鋪,昭示了這裡還有些人氣。
包子鋪還沒有客人,也只有老板一個人在忙前忙後。
坐在門口的馬扎子上,裘生聞著蒸籠裡散發出來的香氣,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昨天一整天,他都幾乎沒有吃什麽東西。
“哎呀,這不是裘生嗎?我爹前段時間還念叨你呢。”包子鋪老板熱情地和裘生打了個招呼。
“大叔呢?”在裘生的印象裡,包子鋪的老板是一個看起來很憨厚善良的大叔。
現在已經換成了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夥子。
“我家老頭子歲數也大了,這一攤子事就全扔給我了。”年輕的包子鋪老板笑了笑,眉宇間和之前的大叔確實有著幾分相似:
“上次看見你的時候,我還在幫老頭子和面,都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
裘生看了看包子鋪的老板,以前大叔也確實念叨過有個在外工作的兒子。
自己也和他兒子見過幾面,不過卻有點記不清了。
難得這小夥子還能記得住自己。
“我這不是工作了嘛,離咱們這有點遠。”裘生笑著應了一聲:“這不昨天才回來,今天就想你的包子了嘛。”
“就知道你還念叨咱家這一口。放心,肯定還是咱家的老味道。”裘生這馬屁拍得老板是眉開眼笑。
他端著一屜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在了裘生面前:“這一頓咱請你,管飽。”
推搡了半天,裘生實在是拒絕不了老板的好意。便謝過了老板,用筷子夾起包子,心滿意足地咬上了一大口。
然後,他的面色微微一凝。
視線的盡頭,一位背著登山包的男子出現在了路口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