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以武勳立國,三公九卿皆以戰功得位,唯一的例外僅是為始皇帝試藥身死,得恩蔭厚賜的趙衰之子趙高。
蒙恬是上將軍,亦是九卿之一的內史,掌天下錢糧事,自然知書,天下也不曾有不知書的貴族。
他自然知道東皇太一之說,甚至知道得更清楚。
太一者,祖神也。生水,育萬物。化氣,孕萬靈!
雲夢澤作為祖神之居所,自上古便是精怪靈異之地。
傳言雲夢澤深處有大龜,喜月,時而吞之,此月所以盈缺也。
此等神異之地,若說有一兩個神仙,似乎也說得過去。
然而……
蒙恬根本就不信什麽神仙方士!
“自入南郡,大軍掃蕩地方,得方士四百零九。”
“大部為爾等所親手斬殺,”蒙恬端坐於馬上,目不斜視,開口的卻是親衛首領,官職為軍侯的蒙喜。
“爾等親手斬殺如此多的方士,可曾見過有任何神異之處?”
親衛們啞然。
公子扶蘇仁慈,對每名方士都細細審問。縱使不會長生之術,只需未曾應過始皇帝之召,不曾蒙騙地方錢財,不曾借機魚肉鄉裡,且今後不再稱方士者,皆可不死。
結果……
四百零九方士竟無一人免罪!
可見,方士之流,盡是招搖撞騙之徒。
“神仙?神仙個屁!”
這位出身蒙家,隨蒙恬一同至軍中的家將知道家主已然發怒,連忙開口怒斥依舊面露狐疑之色的親衛。
“爾等莫不曾聽過雀鳥銜巢之事?”他偷偷瞟了蒙恬一眼,狠狠地怒斥道。
其他親衛此時終於回過神來,之前開口的那名親衛同樣偷偷瞄了不動如山的蒙恬一眼,勉強笑著開口:“倒不曾想楚地之鳥銜巢竟然銜得如此之大……”
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閉緊嘴巴,一拉韁繩,再度驅馬前行。
其他親衛再度把蒙恬圍在中間,向山路深處前行。
只是一邊驅馬,所有人心裡依然有些犯嘀咕。
正如軍侯蒙喜所說,神仙,神仙個屁!
無論大家之前有多敬畏這些神仙方士之流,在各自親手斬殺了數十名之後,這種敬畏也已經一絲都沒剩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鄙夷。
雀鳥銜巢大家都見過,剛才那些雀鳥的舉動說是銜巢,確實也說得過去。
然而,幾萬隻雀鳥一同銜巢,這巢該有多大?
雲夢澤的雀鳥巢穴都如此不同凡響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帶著強烈的疑惑,眾人再度前行。
然而行不到一裡路,作為先鋒的那名親衛再度勒停了戰馬。
“何事!”蒙喜自剛才起就一直護衛在蒙恬身邊,知道上將軍此時已經怒極,不等蒙恬發問,他率先開口。
“軍侯,”先鋒此時也不敢再叫蒙恬,他小心地打量著蒙恬的臉色,遲疑地開口,“前方遭遇獸群!計有野豬,狼,熊虎豹若乾,共百余!”
所有人陡然愣住,木然地停下戰馬。
無需先鋒親衛指點,大家此時已經從胯下戰馬的焦躁和畏懼中,找到了對方所說的獸群。
只見身前大概數丈處,有一條小溪。而小溪對面,有一處難得的平地。
山勢在此處拐彎,而就在拐彎處,可以看到有一群野獸正轟隆隆地跑過。
雲夢澤人跡罕至,有如此多野獸,並不稀奇。
然而,眾人何曾見識過野豬,狼,黑熊,老虎,豹子等跑做一起,井水不犯河水?
這些野獸分明就是彼此的生死大敵!
而且,這些野獸的口中,同樣銜著各種各樣的木棍,樹枝,不知名的植物根莖,花朵等物!
大家甚至可以看到,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有一頭大野豬,正帶著幾隻明顯出生不久的小崽子跑過!
身邊就是狼熊虎豹等野獸,這些小野豬崽子卻絲毫不畏懼,只顧跟著大野豬的步伐,跌跌撞撞向山側跑去。
就連它們口中,同樣銜著一些古怪的植物!
所有親衛都茫然地看向上將軍蒙恬,而蒙恬的黑臉依然刻板,只是眼中那閃耀的精光,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作為上將軍親衛,所有人都深知,每當這個時候,就意味著……
上將軍欲殺人!
“軍侯……”先鋒親衛小心翼翼地開口,不敢叫蒙恬,隻敢求助親衛首領,“這些野獸,似乎,亦在銜巢?”
所有人都木了。
“哈!”蒙喜乾巴巴地一笑,“不意楚地之風物與吾等關中相差甚大……”
“皆言楚地水氣甚重,秦兵入楚地常有渾身潰爛者。今日觀之,方知並不虛言。”
他勉強地繼續說道:“連此等皮毛斑斕之獸尚需學雀鳥般銜巢,可見地氣之盛!”
親衛們木訥地點點頭。
鳥雀銜巢,大家都曾經見過。雖然數萬鳥雀齊齊銜巢似乎有些非同尋常,但是仔細一想,仿佛也說得過去。
但是,土狼銜巢?野豬銜巢?乃至熊虎豹銜巢?
聞所未聞!
只是雲夢澤地氣旺盛, 這點並不虛言。
秦軍基本全是秦人,而關中之地氣候乾燥,秦人不耐潮濕,入楚地後軍士身上破潰者眾。
親衛們都是鐵甲,若是在關中乃至河套,半個月用桐油擦拭一遍便可保證光潔如新。然而到了雲夢澤,一天擦一次,依然免不了漸漸鏽蝕。
而步卒們所穿皮甲雖然沒有鏽蝕,然一具原重二十二斤的皮甲到了雲夢澤後,因吸水過多,變成了足足四十余斤。
甚至超過了鐵甲!
如此旺盛的地氣,不光飛禽,走獸亦無法耐受,也是有可能的。
眼看著親衛們齊齊點頭,蒙喜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身為軍侯,自然也知士氣的重要!
秦軍橫掃天下,除了甲兵堅固之外,還依仗秦人那血不流乾,死不休戰的氣勢!
這才是秦軍縱橫天下無人能敵的關鍵!
故此,他無論如何也要保證自己麾下士氣不墮!
他下意識地看了先鋒親衛一眼,後者的臉色讓他剛剛放下的心再次一突。
“還有何事?”他聲音乾澀地開口。
“軍侯,”先鋒親衛哭喪著臉,“某還看到溪流之中,群魚亦在銜巢!”
蒙喜木在了原地。
他隻覺得胸中翻湧,恨不得一口老血噴出!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蒙恬。
走獸不耐潮濕不得不銜巢,還算說得過去。
但是魚也銜巢……
上將軍,請恕卑職無能。
這波,屬實是圓不過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