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處理雪原生奴部落,穩妥後方的同時,往東百余裡是延綿起伏的雪山,也有一群人攀著山間崎嶇,跪在山下樹林前,遙望山腰的閣樓已有兩三日。
一年之中,這裡有兩月不會被大雪覆蓋,放眼望去,雪山逶迤,山林蔥鬱,涓涓溪流時有小鹿伏首飲水。
跪伏的幾人,有婦人、半大的少年人,穿孝系麻,望著山中哭哭啼啼。
“劍神師父,你一定要替我們孤兒寡母做主啊!”
幾個穿著俠士衣袍的年輕人走出山林,看著這群孤兒寡母,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
“師父說讓我們將他們趕走!”
“可他們是賀師兄的家人……這麽趕走有些不近情面。”
“……顧師兄也死了……師尊他老人家為什麽就不肯出山?”
“師尊隱居世外多年,這樣的事,如何能參與!”
幾人不知該如何驅趕賀近臣的家小時,身後樹林拂動,他們還未反應過來,一襲白衣的身影已越過他們走到前面。
身形魁梧,須發皆白,背負雙手站在那兒,目光平和的看著賀近臣的家眷。
“老夫,當年勸過賀近臣,可惜聽不進去,朝廷之上爾虞我詐,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他被堂堂正正打敗,做為將軍馬革裹屍,乃他宿命。我若為他報仇,那些戰死的將士又該由誰去報仇?沒完沒了!”
“劍神師父……可公爹他終究是你徒弟!”一個長相年輕的女子是賀近臣的兒媳,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旁邊還有她的兒子也在磕頭。
“那顧龍城呢!?他也是你徒弟!”
一群人裡,另外一個女子跪著爬行出來,一身青裙素服,相貌標致。老人見過她一次,是徒弟顧龍城未過門的妻子。
“看來你們是想借著師徒名分要挾老夫,讓老夫下山為他二人報仇!”元白聖負手笑起來,此時他注意到了兩家人的舉動。
“我們不敢!”賀近臣、顧龍城的家眷趕緊低下頭。
“你們有什麽不敢?!你敢的很!”元白聖平和的目光陡然一厲,他話語出口的刹那,身後幾個弟子的長劍都從鞘裡飛出來,在他身邊地上插成一圈。
“貪圖富貴,跑去行刺,反被殺了,還有臉面過來向老夫哭訴!”
“劍神師父,你說的沒錯……可他們終究是你弟子,伱問問你其他徒弟,眼看師兄被殺,他們心裡如何想!”
顧龍城未過門的妻子,站起來,她擦著淚漬,眼睛紅紅的:“你是做人師父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徒弟被殺了,你卻找借口躲在山裡清閑,你睡得著嗎?!”
“放肆!”那幾個弟子大聲呵斥。
元白聖抬起手,讓他們住嘴,老人看著女子:“你說的對,老夫在山裡躲清閑,天下大事、徒弟生死,老夫一切都不關心!”
然後,頓了一下,大聲喝道:
“放屁!”
這一聲,猶如烈風卷地,周圍林野都搖晃幾下,老人緩下語氣,“賀近臣、顧龍城,都是老夫弟子,他們死了,心裡如何不心痛?可這不是老夫尋仇的理由,他們的死咎由自取!”
“那燕國呢?那是生養的國家……他們被叛軍所佔,朝廷被叛軍把持,你還是躲在這裡清閑度日!”
那女子口舌也厲害,盡管面對傳聞裡的劍神,心裡害怕的要死,可還是強忍著戰栗感,像一頭雌虎般吼道:“徒弟死了你不管,
自己家國被叛軍攻陷你不管,一身高明的武功留在身上不用,你習武是為了什麽?!為了在天下人面前顯出你厲害?讓人恭維你?!” “好一個口舌伶俐。”
元白聖臉色如常,看著據理力爭的女子,轉身回走,身後那女子身子一矮,呯的又跪下來。
“劍神師父,求你為龍城,還有大燕殺了那個人吧,聽聞他軍隊又去了生奴部落,他一定在那裡。”
女子磕下頭淒聲哀道,那邊的賀近臣發妻,還有兒子兒媳、孫子紛紛磕頭,哭喊著求元白聖為兩個徒弟討回公道。
這邊,林子前四個弟子,也跟著跪在老人面前拱起手。
“師父……求你為兩位師兄報仇!”
“你們!”元白聖看著他們,身後又是一群孤兒寡母的哀聲哭訴,老人閉了閉眼,遂歎了口氣,“也罷,為師就去一趟雪原……帶他們到舍中歇息,等明日再下山回去。”
“謝謝師父!”
一眾弟子這才起身,其中一個師弟為那孤兒寡母帶路走進樹林,剩下的三個弟子走到師父身旁,“師父,我們也可以出力,為師兄報仇。”
“你們去送死嗎?”
元白聖負手望著西面林野連成的逶迤山勢,“知道為師長久以來很少外出?”
眾弟子搖了搖頭。
“為師已至大限了,今年一百二十余一,凡胎肉體難駕心中劍氣,邁不出宗師之境,恐再難有他日。原本聞山風雪語,坐寂山林而去,可今日被你們說的心煩氣亂……命中一劫……一劫難過!”
聲音落下。
身形拖著白袍,猶如一道利箭衝向前方林子,足尖點在樹枝,枝葉搖晃的刹那,人又已經遠去數十丈,眨眼間幾個起落,消失在三名弟子視野之中。
……
往西而去,被射中的麋鹿正被幾個生奴人剝皮去蹄,升到木樁上開膛破肚。
腥臭隨著髒腑熱氣彌漫,一道旁人看不到的身影俯身嗅了嗅,晃著腦袋,轉身飄回首領大帳,劉協扇著袖子。
“腥臭不可聞,如入我脾胃也。”
“我那三個女兒跟著你,真是擔驚受怕!”曹操對劉協膽小,頗為看不上,他卷起雙袖負在身後,邁著步履仔細觀摩這處營地,大抵將腦中的匈奴、鮮卑、烏桓做比較。
“人少,馬少,不懂中原之術,只能做奴。”
這是曹操對生奴人的評價,遂看向唐玄宗李隆基,後者沒有曾祖爺爺在,性子較為灑脫,對於曹操的話,根本沒在意,每每談及的多是生奴人的獵舞,和獸皮鼓之類。
他倆身後,首領帳篷內,做了大首領的那顏朵這兩日都在聆聽蘇辰教誨,將稱之‘觀遊之途’的事牢牢記在心頭,往後那可是生奴人主要的生計。
遂小心翼翼切了羊羔肉,盛到銀盤,端到蘇辰面前,左右兩個皮膚黝黑,但身材極好的兩個生奴女人幫忙喂食,一個插手抵到蘇辰口中,一個揉捏蘇辰大腿。
看得曹操直瞪眼,這才跑到外面跟李隆基高談闊論去了。
不過這兩個女人也不敢太過放肆,畢竟一旁還有身形魁梧的典韋,兩個生奴女人每一個動作都被他盯著,只要稍往不該挪的地方挪,大戟可能就往她倆脖子上招呼。
“再過兩日,我便返回燕京,這一路往返的時日,應該該給足了宮裡那些心懷鬼胎的人聯絡的時間吧?”
蘇辰放下手中的《孟德新書》,“那日如果我直接稱帝,你們說會不會有這麽麻煩?”
“比眼下更加還麻煩!”
趙雲一身常服,並未著甲,而是看著蘇辰帶來的另外一本書《平燕策》,“大將軍若那日稱帝,那六侯直接就反了,除去大將軍的容州,另外八州不知多少心念燕國的人造反。若是燕國各州紛亂,互不統屬,大將軍直接稱帝即可……”
話語忽然停了一下,趙雲偏過花白的頭顱,看向帳外,眼睛眯起的一刻,起身抓過倚在旁邊的龍膽槍,走了出去。
帳中的典韋也感覺到了,雙手抓向後背,拔出雙戟提在手中,他這一動作,直接把兩生奴女人嚇得起身跑開。
正奮筆練著的燕國字的那顏朵在問:“怎麽了?”時,蘇辰嚼著羊肉走到典韋、趙雲中間,看向前方盡頭。
曹操、李隆基、劉協也都望了過去。
營寨的大門,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老者,鬢角蒼白,身材魁梧,一步一步走的沉穩,朝這邊走來。
趙雲捏緊槍杆,陡然發現腰間的青釭劍竟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老夫元白聖,特來領教大將軍虎威!”
嘩嘩嘩……
一個個持大盾的甲士將帳篷護衛起來,兩側幽燕士兵衝出帳篷,架槍挽弓將過來的老者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