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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偏殿。
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因為吏部尚書蹇義一句話,一眾文官瞬間反應了過來。
漢王朱高煦,竟然想要弘揚陸氏心學!
他怎麽敢的?!
那陸氏心學不過是披著袈裟的野狐禪,如何能與程朱這儒家正宗血脈相提並論?!
陸氏心學!
金忠與蹇義對視了一眼,盡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這東西,可不是什麽善茬啊!
心學鼻祖陸象山遵崇個人本心,聖人與愚夫愚婦皆有此心,心同此理,對權威並不十分迷信。
畢竟陸九淵繼承孟子之學,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皇帝並非生殺予奪的天子主宰,所以不如朱熹尊崇皇權。
只是這樣一來,就注定陸氏心學不被朝廷認可,甚至會遭受到嚴厲的打壓!
反對程朱的朱熹,曾親口批判過“科舉累人不淺”,但他卻又說“廢他不得”,建議對科舉考試加以修正,從而為國家選拔人才。
陸九淵平生熱愛講學,並不熱衷科舉,只有過數年官宦生涯,曾尖銳地批判科舉只是利欲之途,對發揚孔孟之道並無益處。
科舉考試乃是朝廷籠絡讀書人的重要手段,朱學對科舉持修正態度,陸學卻持明確的反對態度,皇帝自然更願意扶持朱學,打壓陸學。
陸九淵在世的時侯,通過各種渠道與朱熹反覆論辯,朱、陸兩家大體上勢均力敵。
然而正因為單純的學術爭論逐漸上升到了道學、心學兩家學派之間的對立,兩家門徒也由此相互攻訐。
朱、陸二人生前尚可以憑借自身威望鎮壓文人相輕的陋習,但死後各自學生為維護老師,由此朱子學開始打壓陸氏心學,加上朝廷的抵製,陸學逐漸式微。
當金忠聽到蹇義說出那句話時,整個人明顯都愣了一下。
陸氏心學,竟然還有傳承,還沒有滅絕!
而且漢王朱高煦堂而皇之地將其請入朝堂,這是準備大力弘揚陸學,以期取代程朱嗎?
不少文官面色凝重,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機感。
狗賊漢王爺,這不只是想對他們的功名下手,這是想要徹底刨了他們的根啊!
學政大權落入陸學陳公甫之手,甚至包括天下官學以及科舉大考!
那陳公甫後面會做什麽,傻子都想得到!
一念至此,不少官員頓時就坐不住了,不停地看向金忠蹇義夏元吉等人。
畢竟發生了這等驚天動地的事情,這些朝堂公卿再不出手,那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名教被打壓、程朱被拉下神壇了!
感受著那一道道目光,蹇義看向了金忠,金忠看向了夏元吉。
三人面面相覷後,果斷選擇了出手!
為了朝堂穩固,程朱不可輕動!
只見夏元吉率先開口,朗聲道:“漢王殿下,中央六部傳承至今,早已深入人心,乃是不可變更的祖宗禮製,您突然宣布增加一部,總管天下學政,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滑稽?”朱高煦笑了,“夏元吉,你這樣說的話,本王可來了興趣了。”
“丞相制度是不是傳承前年,幾乎與中央六部同時間出現,我爺爺為了江山社稷一舉將之廢除了,你現在跳出來說這違背了祖宗制度,是何居心啊?”
“夏元吉,本王現在懷疑你不尊高皇帝,你給本王解釋清楚!”
夏元吉:“???”
一眾文官:“???”
你大爺!
你不要臉啊你!
那丞相制度能跟中央六部一樣嗎?
金忠出列,及時援聲道:“漢王殿下,
當年高皇帝廢除丞相制度,是因為時任丞相胡惟庸擅權專政禍亂朝綱,已經嚴重危害到了大明江山社稷,高皇帝這才怒而將其廢掉……”“金忠,你不覺得這話很可笑嗎?難不成現在的情形,與高皇帝廢除丞相制度的時候,不是一樣的?”
朱高煦面不改色,淡淡駁斥道:“原禮部尚書呂震,仗著皇帝陛下寵信,進獻讒言陷害忠良,依靠手中權柄黨同伐異,他女婿張鶴不過是個三甲進士,幾年時間便做到了禮部郎中的位置,這不是擅權亂政?”
“而且這呂震為了一己私利,糾集禮部眾多官員低價收購寶鈔再拿到錢莊等額兌換,以此謀取暴利,置朝廷百姓於不顧,這不是危害我大明江山社稷?”
“你告訴本王,這有什麽不一樣的?”
此話一出,金忠蒙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這尼瑪啊!
好像還真沒什麽區別!
胡惟庸以丞相之尊,擅權專政,禍國殃民!
呂震以禮部尚書之身,黨同伐異,陷害忠良,培植黨羽……
好像這兩個混帳這麽比較起來,還真是沒有什麽區別……
金忠敗退,無話可說。
夏元吉皺眉,沉默不語。
蹇義深吸了一口氣,轉換了一下思路。
“漢王殿下,臣是吏部尚書,執掌官員銓選升遷,敢問漢王殿下,這陳公甫有何功績,驟然間被征辟為正三品的朝堂大員,不但難以服眾,還會開了一個惡劣的先河!”
“倘若日後皆以此為先例,任人唯親培植黨羽,那漢王殿下是否擔得起這個責任?”
蹇義很聰明,沒有繼續糾纏學部,而是將矛頭對準了陸學傳人陳公甫。
畢竟這陳公甫才是核心,只要阻止他堂而皇之地進入朝堂,即便漢王想要弘揚陸學,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廢了陳公甫,比廢了這勞什子學部更加有用!
“蹇義,陳公甫之功績,在於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如此德行高潔的大儒學者,難道還不能入朝為官?”
“再者說來, 倘若日後真有人敢拿本王說事,你可以告訴他,他配嗎?”
蹇義:“!!!”
一眾文官:“!!!”
匹夫!
粗鄙!
真是一個混帳!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跟這位漢王爺對線,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人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沒事兒再懟你兩句,蹇義如何招架得住?
無奈之下,蹇義選擇了閉嘴。
跟這種滾刀肉生氣,犯不上……
一時之間,文官側目,武官大喜。
朱勇等人此刻都快笑開了花,一張嫩臉憋得通紅。
這位以往不學無術的漢王爺,今兒個當朝舌戰群儒,罵得他們不敢還嘴,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漢王殿下,牛逼!
朱高煦環顧群臣,朗聲道:“誰還有話說?”
解決了夏元吉這三巨頭,應該沒人敢跳出來了吧……
然而下一刻,國子監祭酒胡儼施施然地出列,他接下來的動作,令朱高煦瞳孔猛地一縮。
只見這位淡泊名利的老學者,步履蹣跚地走到大殿中央,慢慢脫下了官帽與官服,彎腰將其疊好放在了腳前。
祭酒大人,這是要致仕嗎?
那可是會被革除功名啊?!
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之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朱高煦眉頭緊鎖,感覺到了些許麻煩。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胡儼身著白衣起身,向朱高煦躬身一禮,隨後竟猛然衝上前去,一頭撞在了那楠木望柱之上!
刹那間,白衣染血!
文人風骨,今日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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