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十月十七,酉時三刻。
上郡大營,就餐大廳。
將官軍士,一視同仁排隊等著吃晚飯。
今日晚餐兩葷兩素一湯,主食是黍米飯和發面饃饃,菜品每日都有些許變化,倒也不會吃膩。
重騎左校尉,張飛,總算從河間渤海回來了,似乎不太適應大營的規矩。
“一塊肉不夠塞牙縫的,再來一塊!”
打飯的廚子明知對方是張三爺,卻不敢壞了規矩。
“張校尉,規定,每人只能一塊......”
“啥?!”
牛眼睛又瞪起來了,在河間渤海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吃肉還要受這等憋屈?
“囉嗦甚?讓你再打一塊,聽見沒?”
張三爺發飆,將士們都圍過來看熱鬧,也有好事者故意看笑話。
聽見張飛的大嗓門,後面的張遼趕緊擠了上去,知道這貨是莽撞人。
“給三爺再打一塊,算我那份。”
廚子聽了這話,想想也行便杓起肉塊,卻被張飛擋住了。
“話得說明白,吾不吃別人的那份,一年到頭風吹雨淋不算啥,幾千裡跑回來也沒啥,今日多吃塊肉,過分嗎?”
人心都是肉長的,張三爺是替侯爺鎮守邊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人家大老遠回來,別說吃塊肉,就是吃頭牛也不過分!
再說,三爺真是為了一塊肉?好歹是侯爺的兄弟啊!不蒸包子蒸口氣,對吧?
“打一塊,打一塊!”
“給三爺打一塊!”
很多軍將開始起哄,表達對張飛的支持。
見犯了眾怒,廚子不敢再硬頂,打了滿滿一杓肉塊,正要倒在張三爺的飯盤裡,有個聲音阻止了。
“等等!”
愕然,眾人扭頭,仿佛被鐮刀割了一茬的韭菜,齊刷刷矮了半截。
雍州最可怕的兩大組織之一:雍州憲兵總隊。
另一個是人人聞之變色的:雍州錦衣衛。
阻止之人,是憲兵總隊長,許攸。
來到張飛面前,許攸微笑著說道:“張校尉,說功勞,這裡哪個人沒上過戰場?說辛苦,誰不是一身臭汗遍體是傷?所以,憑啥,你要多打一塊肉?”
張飛看許攸很不爽,嘿嘿冷笑道:“那你說說,憑啥吾不能多打一塊?”
“軍規定下的,無論將士,一視同仁,這是公平!”
“公平?”
“對,就是公平!”
張飛轉了轉眼珠子,一把撈過一個六尺高的新兵,問道:“他這麽點身板,吾這麽大身板,吃一樣的飯,真的公平?”
看著懸殊的身高差,眾人雖覺得張飛有些胡攪蠻纏,可一時半會也真沒法反駁。
素有急智的許攸左思右想,急切間陷入思維誤區,不得已只能拿軍令壓人。
“軍規是規范全軍,豈可因人而異?你若不服,大可以向州牧申訴!”
話雖如此,但明顯氣勢不足。
張飛嘿嘿一笑,說道:“吾是大老粗,不知怎申訴,也沒那閑工夫。但公不公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弟兄們都知!”
說完,端著食盤哼著小曲,像個驕傲的大公雞,昂然離去。
現場眾人,想笑,但憲兵頭子還沒走,只能憋著,默默地依次打著飯菜。
所有人都明白,張三爺是故意找許攸的茬,甚至有意在“公平”上埋伏著。
果然,打了軍師一個冷不防。
權威被蔑視,被調戲,許攸很生氣。
人人如此惡搞,將來還怎麽帶隊伍?
若一般將士也好辦,可張三爺,除了主公和關二爺,誰能真下狠手收拾?
但,想起常有驚人言行的主公,許攸覺得或許能解決三爺的難題。
侯府內,看完許攸的來信,劉備覺得這不是壞事。
矛盾激化而暴露反而容易看出不足,若像東都歌舞升平好評如潮裝睡叫不醒,反而說明這個王朝快完蛋了。
公平,涉及到每個人的利益,絕非小事。
但,何謂公平?卻是一個主觀性很強的概念,或者說取決於評判者的價值觀。
所以,公平必然會引出“公正”這個社會性問題,必然要符合大眾最樸素的認知。
歸根結底是“人”的問題,因為,自然世界只有“適者生存”為標準的樸素哲學。
想要妥善化解“張飛吃肉”引發的“軍規是否公平”的質疑,只能采取“公平公正公開”三原則。
正低頭沉思,又聽見被鎮壓在後宅母老虎“五指山”下的小魔女的悲慘哭訴。
哎,作孽啊!
踱步,進入後院。
果然,渾然不注意形象披頭散發的夫人,一邊嫌棄地指點著一副女紅,一邊用竹片打這小魔女的手心。
靠近,瞄了一眼女紅,違心地誇讚道:“呀,看著有很大長進啊!”
夫人不滿地白了侯爺一眼,說道:“這麽長時間了,就是豬都比她繡的好!”
老實的侯爺趕緊坦白:“為夫繡的還不如貞姬呢。”
“你.......”
知書達理溫良賢淑的大才女,差點噎著。
趕緊幫夫人按摩後心,真要閉氣那罪過就大了。
“夫人呐,你有沒有想過,問題或許不是出在貞姬身上?”
嗯?
不出在這丫頭身上,難道還能是你我的問題?
不過呢,夫人顯然對夫君有一定的了解,既然這麽說,肯定不是無的放矢。
“那侯爺認為是誰的問題?妾身洗耳恭聽。”
姐夫好比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即便沒有劉禪可摔,蔡貞姬的好感度自動飆升到百分之百。
“行!貞姬,待會姐夫有對不住的地方,多包涵啊!”
侯爺左手拿起貞姬慘不忍睹的女紅,右手拿起美妾貂蟬的范本。
對照之下,小魔女自己都臉紅。
“小嬋!來一下。”
美妾不明所以地從裡間出來:“侯爺,怎麽了?”
右手揚起女紅:“這是你的,對吧?”
“是妾繡的。”
左手揚起:“這是貞姬用心秀了很久的,沒錯吧?”
“嗯......”聲音像蚊子嗡嗡。
侯爺朗聲問道:“這說明了什麽?”
三人被問傻了?
侯爺秀逗了吧?什麽特麽叫說明了什麽?
侯爺揭開謎底:“這說明,心靈手巧的小嬋有做女紅的天賦,而貞姬的天賦不在這方面,所以,強行要求貞姬達到小嬋這種程度,是不公平不合理的。”
見三人還沒反應過來,侯爺又說道:“就好比,讓貞姬變得像小嬋一樣美,這,非人力可為。”
美妾喜滋滋,小魔女臉色黑了,夫人又好氣又好笑。
“可,女子做好女紅是本分,總不能......”
“哎,夫人此言差矣!”
真稀奇!
男主外,女主內,天經地義,夫君又要開始驚世駭俗了麽?
貂蟬好奇地問道:“姐姐說的怎麽差了?”
劉備余光看見糜穎探頭探腦,便招了招手。
糜穎興衝衝地跑來,加入侯府後宅女性啟蒙大討論。
“人有高有矮又胖又瘦,男子強壯從軍上陣或砍柴當苦力,男子雖瘦弱卻能讀能寫,擔當謀士救死扶傷教書育人並無不可。世間三百六十行,說明,並非只能男子專一行,女子專一行。”
圖窮匕見。
侯爺指了指夫人:“夫人才學不輸男子,尤精通音律,靜下心來,必能青史留名。”
又指著美妾誇道:“小嬋能歌善舞,心靈手巧,一顰一笑,足以傾國傾城。”
再指著糜穎笑道:“小穎敏而好學,條理分明,心算之快少有人及,理財不下令兄。”
“貞姬嘛,哎......”看著小魔女,缺德侯爺故意歎氣。
貞姬心情猛然一沉,仿佛世界失去了顏色,人生失去了意義。
“古靈精怪,活潑大膽,敢於打破常規,若得名師指點,必將擁有無限可能!”
小魔女猛然抬頭,以為自己幻聽。
這,是說吾?
有無限可能?
侯爺點點頭,肯定地說道:“讓貞姬去公學,試試便知。”、
女子拋頭露面去公學學習?
夫人美妾小妾一致認為,侯爺一準是發燒說胡話了,當不得真,做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