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是解決了最棘手的身份問題,睡覺都能笑醒的程度。
只是,嬴政這邊可就倒霉了。
他還有鋪天蓋地的疑難大題要解決。
大權尚未獨攬;六國一統至今沒有個明確的計劃,只是按部就班出兵攻打趙國;國中的弊病時有顯露。
而扶蘇卻在這個時候突然被熊啟拱上太子之位。
嬴政對此甚為憂慮。
當年安國君繼位,不出三日,暴斃而亡。而當時的自己,也已經回到了秦國。
在接下來短短數日內,他的父親成為了秦國的大王。只是又在短短的三年內,莊襄先王也薨逝了。
嬴政就是因為見到的,知道的太多,所以不敢立扶蘇為太子。
今日有了扶蘇這個太子,他日自己就可能在某一天突然暴病而亡。
是以扶蘇被拜太子,他自己則覺得背後一寒。
更何況,沒有人比他更懂得,為王之路坎坷崎嶇。
就扶蘇這樣的運氣,生下來就是錦衣玉食。
一點挫折、屈辱、磨難都沒有忍受過,連人生疾苦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即便被人推到了太子之位上,他能坐穩嗎?
就連趙高這廝,一聽到扶蘇成太子了,也是勸他利用扶蘇的太子之位。
嬴政今日甚是心煩。
讓扶蘇做太子,就等於把自己的最脆弱的部分交給昌平君。
可巧,昌文君和騰打起來的事情,又給他帶來了一點樂子,亦或者是解決問題的眉目。
對這件在自己剛剛走後就發生的事情,嬴政並不感到意外。早在上朝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騰和昌文君之間有很大的矛盾。
“此二人,乃王室宗親,血脈相連,怎麽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打起來?”
趙高一向消息靈通,“小人倒是有所耳聞。聽說是昌文軍出遊獵玩,但是不小心就射中了長樂君心愛的獵犬。”
“長樂君就去找昌文君,讓他給自己賠罪。昌文君認為自己只是無心之失,自然不肯賠禮,長樂君便因此生氣。後來二人又因為昌文君擠佔了長樂君的田畝,二人便矛盾更大。”
“擠佔田畝?”嬴政皺眉。
田地的侵佔吞並是個大問題,國家政務之中必須要解決的大事。而擠佔田畝、這是破壞規則,輕則引發朝臣彈劾,重則影響到民不聊生、國家潰敗滅亡。
“正是。昌文君要加修樓築。二位君侯的府邸相連,昌文君便蓋在了長樂君的田畝上,說會以重金來還。”
嬴政想到昌文君平日裡的為人,這確實是只有他能乾出來的事情。
嬴政又問,“左相不會做出了承諾,事後沒有給予重金吧?”
“大王猜的一點不錯。昌文君非但沒有還,還說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還對外說,都是長樂君胡編亂造。”
“寡人知道了。”
嬴政早就想對昌文君下手了。
昌平君和昌文君二人休戚相關,無論什麽時候都同進同退。
昌平君畢竟年紀大些,做事穩重,沒有見過荒唐的行徑。
昌文君就不同了,舉止輕慢,好色無禮,貪婪無度。
如果要剪除楚系一脈的勢力,就得從昌文君下手。原本他還找不到昌文君在政事上的把柄,現在他有機會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斯又來搬送奏簡。
嬴政見到李斯手中漆盤上的奏簡,像是見到了美味佳肴一般,頓時眼前一亮。
“高,
你先退下。” “唯。”趙高拾步離開。
趙高出了門,心中卻驚訝,他居然在三天之內,每天都見到李斯出入章台宮。
這原本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殊榮,怎麽如今,這個李斯也變得和自己一樣了。
難不成,他想要取代我?
自己好不容易翻了身,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可不能讓以前的努力都付之一炬啊。
邁出大殿後,趙高便問在殿門門口值班的宦侍。
“今日怎麽又是李中書值班?”
“是大王命令的。”
趙高心事重重地離開。
今日,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方才自己向大王建議,利用太子的身份,扳倒昌平君、昌文君時,大王竟然說,“太子,是寡人和王后的親子。寡人不能看著他跳火坑。”
高又道,“大王想要保護太子,可是現在,木已成舟了;此時就該順水推舟啊。難道大王想要一輩子護著太子嗎?”
“放他出去,周圍都是豺狼虎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這大王對太子,就好比一片心全作明月光,全部都給了太子,但是又不讓太子知道。
大王一向對別的人都是薄情寡義,用完了就拋棄,只是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是優柔寡斷。
太子,就是大王的軟肋啊。
難怪大王不想讓太子落在昌平君手中。
因為,大王做不到舍棄扶蘇公子。
趙高想著想著,忽地在走下台階的時候想通了什麽大事。
他忽地一怔,整個人木在原地。
自己竟然知道了大王內心深處最大的弱點,不就等於可以隨時致大王於死地嗎?
趙高猛地搖搖頭,暗暗對自己道,“趙高!你在想什麽?他可是大王。”
倒是自己以後要想永保榮華富貴、權勢名位,就得去親近太子啊。
卻說李斯進了章台宮後, 嬴政隻留著他一個人在殿內。
“大王,今日是韓非所著文章的最後一篇。”
“坐吧。”
“卑下惶恐。”李斯臉上寫著驚訝。
嬴政抬頭看了一眼李斯,這個李斯實在是過分小心謹慎。不過,他能一直這麽堅持,也實在是不容易啊。
“斯——”
李斯聞言,心頭一震。
這是大王第一次喊他的名。
“唯。”
嬴政不再管眼前的奏章,還將其擱置在了一邊。
“最近寡人聽說了一個有關於老鼠的見解。說是一個人有才能或沒才能好像老鼠一樣,就在於自己處在什麽樣的環境罷了。”
李斯垂首,“回大王,這是臣昔日在楚國上蔡為小吏時說過的話。”
“坐下回話。”
李斯這才敢坐下,但還是對嬴政保持畢恭畢敬。他連頭都不敢抬,跪坐本是可以很舒展的,他卻這樣縮手縮腳,像宮中宦人一樣。
看著他這副模樣,年輕的嬴政甚至想要笑話李斯。
“寡人看,你就是老鼠。膽小如鼠。”
不料,李斯聽了這話卻異常平靜。
“大王所言極是,微臣確實是老鼠。”
嬴政從李斯的表情中看出,他並非是為了恭維自己才故意這麽說,也不是因為發自內心感到自己地位卑下。
李斯只是心平氣和地接受了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的事實。
他沒有抱怨、沒有憤怒,反而勇敢地邁出小廁所,奔向大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