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
“啟稟王后,昌平君求見。”
王后一聽到昌平君到了,立刻端正衣襟,“快宣。”
王后做著一個深閨婦人才有的擔心,她怕昌平君知道扶蘇對宮人泄恨這件事,借機煽動利用扶蘇。
王后看向扶蘇,“你叔公來了,今天的事情,不要對他講。”
扶蘇默不作聲。
他抬頭望著年輕的母親。
母君是心裡向著君父的吧,如果她有著宣太后、華陽太后那樣的野心,嬴政其實也不過是個孤家寡人,雙拳難敵四手。
正說話間,一個身穿黑紅相間冠服的高大身影邁入門內。
高冠束發,腰纏玉帶,身配寶玉。
一雙鷹目向下環視,瞧見了扶蘇,臉上頓時蕩漾起輕松的笑容。
“扶蘇又長高了。”
扶蘇忙拿出過去恭敬有禮、一臉虔敬的模樣,“拜見叔公。”
扶蘇習慣性地走近,來到昌平君身前,被他按著摸了摸頭。
昌平君滿意地道,“玩去吧。”
這孩子,之前還嚷嚷著要把鹹陽宮的宮門給拆了,換一個大一點的。今天卻又這麽乖巧,一定是幹了什麽天大的壞事,所以憋著呢。
“是!”
王后起身,“王叔,快請上座。”
“謝王后。”
二人先站起,互相謙讓,隨後各自退一步,跪坐在各自的位置。
宮中就是這樣,毫無用處的繁文縟節一大堆。
兩個婢女入內,依次擺上了酒水、鹵肉、乾果。
昌平君看著這些精致的銅盤裡盛放的食物,一點胃口都無。
他的嘴角微微發乾,額頭上黑白發相間,但是頭髮梳理地油光發亮。
春日和風習習,扶蘇像以前一樣,一個人坐在大殿偏側的席子上,自己抱著一個大木盒翻找東西。
昌平君是王后宮中的常客。君侯夫人也三不五時前來宮中與王后一同做宴享樂。
只是這一次來,昌平君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意。
熊啟看著扶蘇,口中咂了一口酒,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大王到底是什麽意思,幫助他登上了王位,轉頭就不記得自己的好了。他不肯讓扶蘇做太子,到底是什麽意思?
“王叔何以憂心忡忡,可是出了什麽大事?”王后低聲詢問。
“這幾日前線戰事接連告捷,大軍已經連破兩城。大王野心越來越大了,今歲又繼續發兵,執意要取下平陽。”
秦國和趙國打仗,可是天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觀望。
倘若趙國輸了,那下一個,就是楚國。齊國燕國俱在趙國屏障之後。至於韓國,對於秦國來說,那就是螞蟻之於大象。
扶蘇在簾幕後,背對著兩人玩起了墨方。
“大王總不能在一兩年之內就把趙國滅了,來日方長。王叔何必憂心?”
她自己卻又慌亂地搓著手。
昌平君額間橫起三道紋路。
“大王做了個大致的計劃,要在三年之內,滅掉趙國。”
“三年,滅掉趙國?”王后驚訝。
扶蘇則在一旁算了算日子,距離趙國滅亡,還有六七年呢。
熊啟道,“這只是大王求勝心切而已。以秦國連年征戰的情況,要是在三年之內滅掉趙國,自己也會元氣大傷。”
“那就是這計劃不可行。”
“可是如今朝中來了一些見識鄙陋的鄉野之人,
他們都支持大王的這個計劃。” 王后聽了也皺眉,大王是這樣的。
太心急了。
“王叔身為丞相,應該勸諫大王不要冒進才是。”
熊啟黑色的胡須下系著一個小辮,他不斷捋著這縷心愛的胡須。
“大王認為,我的勸諫,是含有私心的。”
室內一片靜默,只有扶蘇玩墨方時銅塊和銅塊互相撞擊產生的清脆響聲。
沒想到,嬴政和昌平君之間的猜忌,這麽早就開始了嗎?
說起來,昌平君可是自己的二號大腿,比嬴政那條看起來很強大的大腿可靠多了。
嬴政雖然強,但是對自己不夠偏心;可昌平君不一樣,那是絕對地隻願意支持自己登上秦國的王座。
良久,王后低語,“我去請見大王,大王尚且願意聽我的話。”
熊啟皺著眉頭。
宮裡宮外,誰都知道,如今大王寵幸的是從燕國來的妙齡女子。
而王后,她已經有整整一年孤枕。雖然不算是失寵,可是這樣的冷遇,對她自己的地位也很不利。
如今王宮裡已經有七八個公子了,他們有的是趙國公主所生,有的是韓國公主所生。
等到他們長大,扶蘇面臨的處境更加艱難。
大王如今都不願意再和他們這些楚國外戚擺酒宴了,一心隻想著滅掉趙國。
等到假以時日,他掌握大權,到時候怕不是要,罷免自己的丞相之位。
王后,那對昌平君一向是當做親叔叔侍奉的。
兩人有著共同的目標,都希望扶蘇能夠成為太子。
“王后,近日朝中局勢又有變化啊。若是扶蘇不能被盡快定為儲君,我們身在秦國的楚國外戚勢力恐怕會被秦國的宗室和新晉軍功貴族算舊帳。”
“他們會對我們極力報復,將我們這一支楚系勢力徹底抹除掉。”
“到了那個時候,扶蘇更加沒可能被定為儲君。王后是在楚國王宮長大的,應該知道,身為嫡子若是不能繼承王位意味著什麽。”
昌平君漸漸地壓低了聲音。
扶蘇還是將這番話聽到了耳朵裡。
秦國的太子之位,不是看哪位公子更加優秀,而是看哪個權力派系的佔上風。
如果昌平君他們倒台了,那自己就是危上加危。
自己的母親,那是楚國的公主。
日後自己真的繼承了秦國的君主之位,也照樣可以利用這層身份。
自己不應該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秦國的楚系勢力倒塌,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昌平君走上叛國的道路,到時候自己母親的後位都會搖搖欲墜。
可要讓昌平君不走上叛國的道路,還能為我所用,幫助自己登上太子之位,作為自己的黨羽。
那就有些難了。
王后神情微微有些恍惚,她自己也端起了酒爵,“將為之奈何啊?”
“你我改日一同謁見太后。請太后主持大局。必須要盡早把扶蘇的儲君之位定下。”
“只有一個對楚國充滿友善之意的秦國國君,才是人心所向。”
熊啟鄭重其事地道。
每一次,秦國換君,楚國都會暗暗提供某種支持。
這一次,冊立儲君,楚國還是要用老手段。
這個時候,扶蘇忽地興衝衝地一路小跑了出來,他站在昌平君面前。
“王叔,是去見曾祖母嗎?我也想去。許久未見小王叔了,正欲一同拜見。”
昌平君意味深長地看著扶蘇,摸著他的頭笑道,“扶蘇,我們去見太后不是陪太后玩樂的,是有要事。”
“什麽樣的要事?我也要聽。”扶蘇瞪大眼睛。
那張酷似嬴政的稚嫩面容上,滿是好奇。
昌平君將扶蘇拉過來,抱著這個大胖小子坐在懷裡。
“叔公要幫助你坐上太子之位。見到華陽太后之後,你要好好表現。”
扶蘇聽了,卻面色一怔,隨後嘴角抽搐一下,“那我不去。”
昌平君頓時面如蠟色。
王后蹙眉,“扶蘇,你又不乖,怎能如此無狀?”
昌平君威脅大王的君權,可是自己還得要借助扶蘇做太子這件事,給他一些幻想,漸漸地穩住他。
昌平君不相信大王,可是卻始終相信扶蘇。扶蘇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昌平君對扶蘇有著十足的信心,他相信扶蘇能給他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