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亂戰，也有許多難民、流民逃難到歸德府。

　　因此，在朱紹琦舊的記憶裡，城外就如同難民營一樣，窩棚遍地，髒汙不堪。

　　但是，今日的朱紹琦進了濟世營的寨子後，粗粗一看，竟是大為改觀，刷新了他對城外附郭城郊區的印象。

　　只見地面已經被平整一新，所有的窩棚全都拆除，陸續搭建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營帳、木屋，營建得方方正正。

　　營帳房屋之間，錯落有致，屋舍之間的道路寬闊廣大，還有一個個路牌指引著各處功能區域，例如醫院、集市、垃圾堆，以及各個功能區等等。

　　難得的是，每一個營帳上面都編著號碼牌，寫著名字。

　　有難民區、醫療區、療養區、後勤區等等各色用途的名號。

　　此外，還有幾個分區，看起來頗為怪異。

　　首當其衝的，則是一個仿佛又被重重圍住，還有人巡邏查看的地方。

　　上面豎著:方艙醫院四個大字。

　　朱紹琦想要進去看時，並未受到阻攔，而是被要求穿上了一身防護服，還戴上了口罩。

　　她摸了摸這身衣裳的質地，又摸了摸頭頂上那個塑料透明硬片，心道:

　　“這濟世營竟是如此豪奢，這東西像是琉璃，又不是琉璃，卻是如此的清澈透亮。這東西拿到開封府去賣，恐怕得是十兩銀子吧。

　　而且，這東西竟然是能防護瘟疫的！”

　　她有些難以置信千百年來沒人搞清楚的瘟疫傳播之源在這裡被發現。

　　但只看這神秘高檔值錢的材質，她就不得不信:這濟世營如果不是真的確信能防止瘟疫，如何會這麽大血本投入呢?

　　朱紹琦忽而感覺自己有點像是個土包子，默然無言，只是一路靜靜地看了過去。

　　整個寨子圍的地方十分的廣大，裡面最顯眼的，顯然就是那個被叫做方艙醫院的地方。

　　這裡立起了一個又一個的營帳，裡面人群來來往往，每個人舉止有度，斯文秀氣，不似普通的盲流小民。

　　與朱紹琦舊有印象不一致的，顯然是這裡並非一片死氣沉沉的模樣。

　　不少病患吃藥治療以後，顯然感覺好受許多，竟然開始也幫著護工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若不是朱紹蝶對於疙瘩瘟的症狀已經有所了解，他完全想不到這個營帳裡，竟然養護的都是一群疙瘩瘟的病人。

　　朱紹琦提出了一個要求:“我希望能夠在這裡……多待幾日，也略盡一份綿薄之力。”

　　鄭一田爽快答應。

　　一連三日過去了。

　　朱紹琦每日都去方艙醫院查看，果然見那些出入進來的病患在吃了藥，得到良好的營養等照料後，都迅速康復。

　　更有來得早，病症輕的，竟然僅僅用了七日，就已經全然康復。

　　這些人迅速得到了一份工作:照料其他疙瘩瘟的患者。

　　這個發現，讓朱紹琦對於濟世營能夠治療鼠疫再無疑問。

　　轉而，一個新的疑問升在她的心頭:

　　“城外疙瘩瘟的患者，似乎是越來越少了，怎麽會這樣呢?

　　難道，瘟疫真的就這麽輕松地被消滅了嗎?這，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呀?”

　　朱紹琦提問給了鄭一田，這個問題鄭一田顯然無法回答，他說:

　　“實不相瞞，並非我們濟世營，亦或者格物醫院有心藏拙，不願意將治理瘟疫的秘訣，竅門解答出來。

　　只是，有些東西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　　鄭一田滿懷崇敬地說道:“我所掌握的，都是先生教導我們的。

　　我們現在知曉，疙瘩瘟換一個正式的學名叫做鼠疫。

　　是由老鼠、跳蚤作為寄生物傳播給人，由通過人的呼吸來傳播。

　　因此，對付瘟疫，治療雖然重要，但不是關鍵。關鍵是切斷傳播源。”

　　“我們流行病調查隊會養貓養狗捕殺老鼠，掩埋人畜老鼠屍體，焚燒不乾淨的衣物，清潔煮開飲用水和食物，人人戴口罩，勤洗澡清除跳蚤，換乾淨衣物，接觸感染源之人都穿防護服。”

　　“我們到柘城已經十多天快小半個月了，但除了寥寥十數人因為不聽教誨，自己作死沒戴口罩防護服感染外，進入營寨內的，都已經沒有再從隔離區裡看到疙瘩瘟的新增患者了！”

　　朱紹琦心中震撼，驚異之情難以言說。

　　他是從城內出來的，對於柘城現在的疫情狀況，可謂是再清楚不過。

　　柘城的危險狀況，已經不是每天能死數個病患這麽簡單，而是每天拋屍數十，而且還在逐日增加。

　　至於病患人數?恐怕完整數據想想都覺得駭人聽聞！

　　一道城牆，竟然隔出了天上地下一樣巨大的區別。

　　朱紹琦拜別鄭一田，先是讓櫻蘭回去，傳出命令:要求王府別院再嚴加管制，院內外不許接觸，杜絕感染，又重申了捕殺老鼠、跳蚤等感染源，戴口罩防護的命令。

　　做完這些，朱紹琦回望城內，不由想到:城外已然大好，一切井井有條，柘城又怎麽樣了呢?

　　驅逐疫鬼，真的能讓瘟疫消失嗎?

　　……

　　柘城。

　　一場盛大的驅逐疫鬼行動正在開始。

　　百姓們忍痛將家中所余不多的錢財上繳，然後滿懷期盼地希望這場瘟疫快些消散。

　　當然也有交不夠錢財的。

　　盡管他們也經歷了一頓牽牛扒房，拳打腳踢。

　　只要一想到驅逐疫鬼之後，瘟疫就能散去，生計就有希望，還是紛紛步履蹣跚地擠到路邊。

　　看著驅疫鬼的儀式，嘴上念念有詞，都是期盼瘟疫散去的話語。

　　柘城是一個典型的十字棋盤大街的模樣。

　　由南到北的，是一群道士在焚香禱告。

　　由東到西的，則是一群和尚在盤坐念經。

　　待到氣溫漸漸升高，冬日正午稍顯溫暖之時，兩列隊伍開始行動。

　　無論是和尚還是道士，都是用五彩絲綢系在手臂上。

　　這五彩，各有稱呼。

　　第一個:長命縷。第二叫:續命縷，第三叫:避兵繒，第四叫:五色縷，最後一個叫:朱索。

　　和尚道士們拋灑著五彩絲綢，念著經文咒語，拋灑著符籙經文，推著疫鬼遊街。

　　百姓們喊叫著驅逐疫鬼，人人神情振奮。

　　靠近十字大街正中心的一處酒樓的三樓窗邊上，知縣朱用溱、士紳杜齊芳、劉心乾以及崔立青等人紛紛在側。

　　朱用溱看著牽引著象征疫鬼形象的紙人被遊街到十字大街的正中心，不由默念著說:“避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在一群僧道的念經唱誦之中，兩個疫鬼被火把點燃，熊熊烈火燃起，一群百姓們不由自主地歡呼起來:“燒疫鬼，得太平！”

　　“燒疫鬼，得太平！”

　　無數歡呼聲響起，帶著無數人對生活最樸素，最簡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