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越在說話的時候，蘇勝文也在仔細地打量著朱弦越，看他的眼睛。

　特別是看他在敘述的時候，眼神下意識向右轉。

　這是蘇勝文個人的經驗，一般而言，這種下意識的微表情微動作，代表著人的本能行為，是極難掩飾更改的。

　蘇勝文的經驗是豐富而有效的。

　也有人進行過研究，被人們稱之為《裡德審問法》，是一種被經常用在商務談判裡的技巧。

　兩人心裡都覺得朱弦越說得很透徹，比起許多對美國走馬觀花，隻被繁華迷花眼的高級精英還要透徹。

　柴英華靜靜聽完，不知如何評價，好一陣子隻說出一句話:“你很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朱弦越笑而不語。

　蘇勝文和柴英華都在美國待了很久，自認為對美國頗有了解。

　因此，他們便心有靈犀地想要把話題引到國外，再觀察朱弦越是不是誇誇其談之輩。

　許多年少成名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切實際的自大狂妄，哪怕遇上了自己不了解的領域，也敢誇誇其談。

　在朱弦越真的跟著說了解美國的時候，蘇勝文和柴英華，就感覺朱弦越入彀上了套。

　沒想到朱弦越這一番話說出來，反而引得他們兩人接連沉思，隻覺得品讀得越發有深意在裡頭。

　蘇勝文甚至感覺自己好像在的不是嶽父的家裡，而是頂尖學府在討論嚴肅的政治課題。

　柴英華似乎是得到過囑托，她拍了拍老媽的手，低聲說了什麽，余萍默默點頭應下，說了一聲去看看孫女，便起身離去。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三人，蘇勝文乾淨利落地說道:“好啦，朱弦越你的確很不同凡響。

　你的事情，我大約打聽過。咱們也不繞著圈子了。直爽一些吧。”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在連陽做的很多事情，我後來聽人訴說後，都能看得出來你的計算很深入，布局很全面，是個善於算計的人。

　對於這種人，坦白說我不是很喜歡。

　但我多少會有一些欣賞……因為你們打交道很多時候很簡單，不外乎交易，你情我願而已。”

　“但我需要說明的是……如果你這次只是如丁校長說的一樣，來感謝之前我們家的幫助。

　那我可以說一句:大可不必，如果你的確有心，那就去二中讀書，和明蓉做個普通同學就好，不必來這裡做家教。

　我們對你的幫助，不需要你償還。

　那只是一個正常有良知之人，都會援手的事情。

　只是恰巧我們遇到了，我們也有能力在可控范圍下解決。”

　“至此，我也隻想把這一件事，停留在孩子們交流學習之間。”

　蘇勝文目光平淡，說得也頗為直接。

　朱弦越大感意外，仔細一想，又覺得是情理之中。

　毫無疑問，柴九明，包括柴家的幾人，都是人老成精的大佬。

　他們顯然也見識過無數個打蛇隨棍上的鑽營之徒。

　無數人為了他手中的權力，想盡辦法，用盡心思試圖接近。

　更有甚者，顯然也早已用過許多辦法試圖接近蘇明蓉，有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心思。

　因此，朱弦越的早熟和聰明在這樣的情況下，並不算是一個加分項。

　過於早熟和聰明，只會讓人覺得你所圖甚大，心生警惕。

　如果是一場女婿的面試，朱弦越已經敗北。

　好在，朱弦越所圖更大，更加光明磊落。

　深呼吸一口氣，朱弦越笑道:“您能這麽說，晚輩覺得非常榮幸。這種程度的開誠布公彌足珍貴。”

　“沒錯，我這次過來，的確是存了心思，希望能夠在這裡解決我旗下承包、開辦工廠所需要的原料，比如玻璃罐、易拉罐、棉紗甚至更多原料。

　以及，面對一些不法侵害時，能夠得到公正的對待。”

　“但是……我認為，這不是一種索求，而是一種互利互惠。

　請給我兩分鍾的時間，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讓我這個當事人說完話您再做決策，會是更科學的一種辦法。”

　蘇勝文沒有拒絕，靜靜地看著朱弦越。

　朱弦越直入主題，說道:“我能為連陽縣，或者你認為合適的地方帶來每年至少一百萬美元的創匯訂單。

　無論是罐頭廠還是一些鄉鎮醫療用品廠，都只是我的起點，而絕不是我的終點。”

　“最多三個月，我將落地在省內，或者你認為其他合適的地方再開辦第一座大型的新工廠，解決至少上千人的直接就業，讓一千個家庭獲得穩定收入，創造上萬人的間接就業。

　同樣，這也僅僅只是我事業的起點。這只是第一座，但絕不是最後一座。

　請注意，提供給我旗下工廠的原料，都將為中原帶來眾多的外匯訂單。”

　朱弦越沉聲說道:“我想， 這樣創匯工廠，完全有理由，也夠資格在省內獲得優先供應的資源支持。包括地皮、工人、機器設備以及必不可少的原料供應。”

　屋內再次變得十分安靜，落針可聞。

　這是1983年，大多數城市居民月工資不過五十，年工資不超過五百的時代。

　朱弦越一張口就誇口要開建工廠，而且是能夠出口創匯的工廠。

　聽在眾人眼裡，都感覺難以想象。

　一百萬美元的價值不光是在銷售額、利稅帶動的就業上，更關鍵的是能夠讓中原創匯！

　蘇勝文長期在地方工作，一腳一步走上來，也去過國際一流學府進修，對這些的價值感觸十分深厚，再加上剛剛的書房談話，更是知道輕重。

　他感慨地說道:“現在的年輕人，雄心勃勃，真讓人不敢小覷呀。

　也許，你不知道，咱們全省在去年，也就是1982年的時候，總共的進出口額只有2.87億美元，其中出口額只有2.54億美元。”

　“省裡經濟口對1983年的目標預期十分謹慎。

　總共的進出口額的預期就只有三億美元，其中出口額2.79億美元。

　這也意味著，對於他們而言，全省年增長的目標，一般也就期望在兩千多萬美元。

　但是，全省卻有近百個縣。

　一百萬美元，對於許多市縣而言，全年的創匯出口額都達不到這個數字。”

　“所以，你知道這個數字的分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