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東怎麽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倒個垃圾,前後不過花了5分鍾,怎麽回來就門鎖失靈,打不開了。
奇了怪了。
可憐他出門前沒帶手機,又不敢用力敲門。
背靠門上,內心哀鴻遍野,怎麽想都覺得沒辦法在不驚動鄰居的前提下,把臥室裡反鎖了門的蔡頤敲醒。
罷了!
注定是流浪的一夜。
好在上海是座不夜城。多一個腳步躑躅的人不多。
第二天,陳逸東從24小時麥當勞店裡猛然醒來時,已經是早上6點半。一位氣質奇佳的流浪漢貼心地將半杯不知道誰喝剩下的可樂放在了陳逸東的桌前,並伴以溫暖的充滿鼓勵意味的微笑。
陳逸東覺得無論可樂還是微笑,他都不想笑納。
他謝絕流浪漢的好意,奪門而出。流浪漢的聲音追隨而來:“放松點,我剛開始流浪時也有心理障礙。克服後就只剩輕松愉快了。”
陳逸東一路狂奔,用最快的速度奔回家。在夏日的晨光裡,陳逸東一鼓作氣,神奇地打開了昨晚怎麽都打不開的門鎖。他拍著胸口,慶幸不已。
開門之後,火速竄到沙發上,愜意地閉上眼睛,抓緊最後的時間睡個回籠覺。
蔡頤從衛生間走出來,赫然看到沙發上多了一個人。她拿著牙刷刷牙,一邊刷一邊俯視陳逸東。想在他身上尋找花天酒地的證據。
愛情像潮水。它自帶潮汐變化。自從陳逸東鬧著要辭職,蔡頤覺得自己的愛情開始退潮。
在蔡頤充滿審視的注視下,陳逸東咂著嘴,在沙發上睡得香甜。
陳逸東的回籠覺睡得比預想中的長。醒來已經上午十點半。陳逸東渾身汗毛乍起,心慌得一批。這是遲到後害怕的本能反應。
不過,陳逸東很快反應過來。自已一個要休息一年的人,怕什麽遲到啊!看來他的人生,活得太受桎梏,一點都不自由。這等受壓迫而不自知,實在枉了一世為人。
陳逸東用理智一點點寬慰、解放緊張的心。
洗個澡,換身乾爽的衣服。陳逸東膽量大增,決心乾脆不去上班,去會會他一貫懼怕的曹佳敏。顏琳扮豬吃老虎,殺了他個措手不及。他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顏琳身上。
曹佳敏。那個說“他媽的”“握草”“冊那”比男人還流暢的女人。就衝這一點,陳逸東自感在曹佳敏面前氣場被壓製。
通常情況下陳逸東不說髒話。這是他媽媽和姐姐從小耳提面命的結果。
姆媽和阿姐說,好孩子不說髒話;等他長大,不再是個孩子,姆媽和阿姐說,文明人不說髒話;等他考上大學,可以用學歷證明自己是個文明人時,姆媽和阿姐說,紳士不說髒話。
大學畢業後,陳逸東進化到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紳士。只是,此時他已經習慣了不說髒話。就像老一輩的上海人習慣不吃辣。
陳逸東是個溫文爾雅的上海男人。
曹佳敏是個風風火火脾氣暴躁的山東女人。
他和曹佳敏氣場不合,不合到即使倆人井水不犯他河水,他也看不慣曹佳敏。只是到了陳逸東這一代,上海人的傲慢已經空癟,被自知之明填充。
他看不慣曹佳敏,想必曹佳敏也不上他這樣軟裡軟氣的男人。
曹佳敏是蔡頤當美容院旗艦店店長時認識的優質客戶。曹佳敏經常光顧美容院;又因為她個性強悍,一般的服務員都畏懼接待她,身為店長的蔡頤隻好親自出面。
久而久之,兩人竟然從客戶關系轉化為朋友關系。
陳逸東給曹佳敏打電話,約她吃飯。曹佳敏一通取笑後,還是給陳逸東發來了地址。曹佳敏取笑陳逸東太陽打西邊出來,居然來見她這個活閻王,想必是臨時抱佛腳,有事要求她。她讓陳逸東想好再來,她可不是好說話的人。
陳逸東死馬當活馬醫,壯膽來到YP區五角場附近的一家建築設計公司。曹佳敏在建築設計公司市場部做業務員。
他聽蔡頤提過一嘴。這家建築設計公司新三板已上市,業務員主要負責走合同、催債和維系客戶感情。簡言之,逢年過節送禮,當面吃飯,電話裡催款。
這份帶有精分特質的工作,毫無疑問需要一點演技。這也是為什麽陳逸東總覺得曹佳敏假的原因吧。
到了這家建築設計公司樓下,陳逸東給曹佳敏打電話。
等曹佳敏下樓的時候,陳逸東想,王小芒太苦,顏琳太弱,曹佳敏太作,還是他目光如炬,幸運地挑到了蔡頤。
想到他挑的是最優秀的女孩,心情順暢不少。
坐等右等,無數人從他面前走過,終於等到了曹佳敏。
曹佳敏大卷發,大耳環,大紅嘴唇,夏日穿著長過腿彎的薄紗外罩,外罩敞開,露出藍綠色職業套裙來。職業套裙腰間系了一根細細的閃閃發光的淡金色腰帶,既精致又個性。
“下班了還踩這麽細的高跟鞋?”陳逸東先開口。
“這不是為了讓你不丟面子嘛。不然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個土肥圓大媽,你不要心裡太嫌棄哦。”
“不會……”
“想誇我天生麗質?二十年前我會信。”
“其實……”
“你說得對,‘二十年’都說少了。往前推二十年,我肚子都大起來了。要是能回到二十一年前就好了。”
陳逸東乾脆放棄說話。
曹佳敏有車。車就停在地下車庫,但她今天不想開車。五角場的各種美食都步行可達。倆人信馬由韁,往五角場商圈走。
不一會兒,汗水沿著發鬢淌下來。
“這他媽的鬼天氣,都這麽晚了,還他娘的這麽熱。窮人都不配活著。”
陳逸東忍俊不禁:“說天熱就天熱,跟窮富有什麽關系?”
“天熱要不要開空調?開空調要不要付電費?別說天熱跟錢有關系,世間萬事萬物都跟錢有關系。沒錢寸步難行,沒聽說過嗎,大少爺?”
陳逸東大無語。
一切由曹佳敏裁定。可曹佳敏不是嫌這家油水太大,就是嫌吃客太多;不是嫌裝潢老舊,就是嫌服務員衣服太醜影響食欲。陳逸東心裡無名火漸漸拱起。
走過一家金屬裝潢的門面時,他看見自己臉已經拉老長。
要是他家蔡頤,早就察覺他的情緒變化,開始收斂了。
身邊這位曹佳敏可倒好,一點意識都沒有。
“逛了一圈,什麽都不想吃。”
陳逸東不說話。
“要不我們喝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