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聽好了，等工坊和磚窯建好，想去做工的要做著你們家戶口簿的第一頁和自己的那一頁報名，然後才能到工坊和磚窯做工，沒有戶口簿的不能去做工！”

　　“還有，回頭等分地、分耕牛、分種子和農具的時候，也要拿著戶口簿才能領，沒有戶口簿的領不了！”

　　“比如說你們家有五個男丁，戶口簿上卻隻登記了兩個男丁，那就只能分到兩個男丁的地，也就只能分到兩個男丁的農具和種子！”

　　“還有以後婚嫁也是一樣，沒有戶口簿的，官府那邊兒可不承認！”

　　“沒有戶口簿的，就是你蓋個房子，官府也不承認這房子是你的！”

　　當書吏們開始宣揚有戶口簿的好處時，百姓們倒還不怎麽在乎，因為誰也不知道能在工坊和磚窯上賺多少工錢，萬一賺的工錢還抵不上徭役，那踏馬不就虧了?

　　可是隨著書吏們開始宣揚沒有戶口簿的壞處，原本還十分抗拒登記戶口簿的百姓們可就坐不住了——不承認婚嫁也不承認房子?這踏馬不是直接堵死了成家立業的路子?

　　原本和書吏們爭吵的那些老農也顧不得爭吵了，反而塌首縮腰的來到陸十二面前，嘿嘿訕笑:“陸相公，那個，小人想起來了，俺渾家前些年確實又生了個孩子，家裡不是倆兒子，是五個，五個，嘿嘿嘿。”

　　“陸相公，咱們村子和你們陸家莊挨的這麽近，不是一家人也勝似一家人，這個……確實是小人記錯了，記錯了。”

　　“那個……以前不是蒙元嘛，家裡幾個娃子都叫老二，這不記混了嘛。”

　　“……”

　　眼看著老農們瞬間變臉，想出來的理由也是亂七八糟，站在陸十二身邊的徐二忍不住皺眉，低聲說道:“這到底是藏了多少人?如此視朝廷法令如無物，這真是，真是……”

　　陸十二微微搖頭，歎了一聲道:“你家藏上三五個，我家藏上一兩個，誰知道究竟藏了多少?還有，你以為只有隱藏的男丁，就沒有隱藏的女子?”

　　“至於說朝廷法令……自古以來，朝廷法令何曾到過鄉下?一個正堂知縣，幾個佐貳官，再加上幾十個衙役，又如何能掌握百裡之地?到最後還不是由得鄉賢士紳們說了算。”

　　說到這兒，陸十二又嘿嘿冷笑一聲道:“倘若再允許買賣奴婢，且奴婢算做主人所有財產，不用承擔任何徭役，而這個主人又有官身誥命，田產不用承擔賦稅，你猜以後會怎麽樣?”

　　徐二臉色大變，嘴裡喃喃的說道:“要是允許買賣奴婢，主人有官身不用承擔賦稅，必然就會有人賣身為奴以寄托田產，既能逃了賦稅，又能逃了徭役，與之相比，要交給主人的那點兒租子反倒不值一提了。”

　　陸十二嗯了一聲道:“不錯，賣身為奴婢的百姓得了好處，買下奴婢的官老爺甚至鄉賢士紳們也能得了好處，至於是誰虧了……”

　　徐二毫不猶豫的說道:“朝廷！國庫！沒了徭役也沒了賦稅，虧的自然是國庫。”

　　見陸十二笑著搖了搖頭，徐二不禁一臉懵逼的問道:“難道不是麽?”

　　陸十二道:“是，卻也不僅僅是國庫——百姓雖能得一時之利，國庫亦有一時之虧，但是沒有了賦稅錢糧的收入，朝廷又哪兒來的錢去疏浚河道，開山修路?”

　　“河道不浚，道路不通，百姓終究還是只能過那苦哈哈的日子，要是再遇上點兒什麽旱災水澇，百姓又該靠什麽活著?便是想要逃荒，

也終究是無路可逃。”　　“所以，短時間看來是朝廷虧了，可是從長遠來看，卻是朝廷也虧，百姓也虧，唯有官老爺和鄉賢士紳們不虧。”

　　徐二眉頭皺得更緊，自言自語的說道:“難怪陸兄說要廢了徭役才行，誒，徭役，徭役，可是要廢除徭役，原本只是征發徭役就能解決的事情就要給百姓發工錢。”

　　“若是不給百姓發工錢，疏浚河道、開溝挖渠、開山修路的事情便沒法子做，可是要發工錢，蒙元北逃之時卷走了大量的金銀，朝廷又哪兒來的錢給百姓?除非是推行攤丁入畝才行。”

　　“可要是推行攤丁入畝，上位原本許諾百姓可以隨意開荒且免錢糧的旨意就要改動，如此朝令夕改，百姓還能信得過上位和朝廷麽?”

　　徐二扭頭瞧了瞧陸十二，臉上硬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陸兄啊陸兄，你可真是給小弟，給太子殿下，給上位出了道天大的難題啊。”

　　陸十二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天大的難題，要是不知道，也根本不會跟徐二提起攤丁入畝的事兒——既然要跟朱重八掰一掰手腕，正好徐二這貨又是個能得到朱重八和朱標信任的階級背叛者，那為什麽不現在就掰一掰?

　　反正大明朝允許老百姓痛陳朝廷過失，朱十二恰好又沒有生員的功名，就算是朱重八那個“惟生員不許”的禁令也限制不到陸十二。

　　可以預見，徐二這貨回去之後肯定會跟朱標說攤丁入畝的事兒，朱標也百分百會跟朱重八說，剩下的怎麽做決定，就成了朱重八的問題。

　　搞攤丁入畝，時機不成熟，現在大明的處境是北方有蒙元，南方也有蒙元殘余，東邊海上不靖，西邊還沒能完全平定，就連文官集團都心心念念的想給朱重八找點兒樂子，只要朱重八還沒瘋，他就不可能在這時候搞什麽攤丁入畝。

　　可是不搞攤丁入畝，隱戶和投獻問題會愈演愈烈，相當於勳貴和鄉賢士紳們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一旦大明自身的造血速度跟不上他們吸血的速度，最後的結果就是快遞小哥討薪，這更是朱重八無法接受的。

　　反正是怎麽選都頭疼。

　　心中越想越是得意，陸十二便笑著說道:“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要想將小鮮烹得美味且完整不破，就需要注意爐灶的火候、鍋鏟的力道，但凡有一點兒不小心，小鮮就會碎做一團。”

　　徐二卻是越想越氣，忍不住冷哼一聲道:“陸兄說的這個道理，小弟是知道的，可是小弟怎麽都想不明白，上位他終究是要過飯的，難道他看不出來這些?就算上位沒有治國的經驗，朝堂上的官老爺們也都看不出來?真是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