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離開寧陽縣衙，徐二就高高揚起了腦袋，精神抖擻的說道:“陸兄，我決定了，等給陸家莊和遷移過來的百姓們登記好後，便帶人給整個寧陽縣的百姓都登記戶口簿。”

　　陸十二忽然覺得徐二這貨不應該叫徐二，他應該叫徐二狗——剛剛挨訓的時候，這貨表現的那叫一個委屈，結果剛剛脫離郝凡五的視線，這貨就直接滿血復活，是不是特別像犯錯的狗子被人抓了現行?挨訓時垂頭喪氣，離開視線就開始撒歡！

　　徐二狗……不對，是徐二，徐二公子剛要開始撒歡，卻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扭頭望著陸十二問道:“陸兄，小弟剛剛想到一個問題，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著智障兒童歡樂多的徐二公子，陸十二忍不住笑了笑，說道:“徐公子有什麽問題不妨直說，若是在下知道的，定然會如實相告。”

　　徐二先是向陸十二拱手致謝，接著便直接提問:“陸兄應當知道，自古以來便是田有賦、丁有役，咱們給百姓登記戶口簿，百姓會不會以為官府是要大征徭役?倘若有人因此而隱藏丁口，豈不是麻煩?”

　　陸十二心說何止是麻煩，簡直就是天大的麻煩。

　　大明建立初期，賦稅制度是沿用的“兩稅法”，即按丁征役，按畝征賦，賦和役的分開征收，使得整個過程極為繁瑣，為了使賦役制度能夠順利進行，以朱重八為首的大明朝廷創造出了黃冊和魚鱗冊來掌握全國戶丁和田畝資料。

　　但是吧，民間戶籍和田產是會不斷變化的，而黃冊以及魚鱗冊的修改卻難以跟上變化的節奏，並不能及時反映民間真實的戶籍和田產情況，並且各地的豪強地主們還特別喜歡勾結官老爺們篡改圖冊，逃避賦役。

　　與此同時，大明朝廷征收賦稅和徭役又是分對象的，窮到連吃飽穿暖都費勁的窮苦百姓要承擔賦稅徭役，而擁有大片田地的士紳卻能享受稅收優免的特權——自洪武皇帝朱重八開始一直到嘉靖皇帝朱厚熜，大明朝廷對士紳的優免幅度越來越大，從自身到丁數，從徭役到田租，再加上吏治的腐敗，制度設計的缺陷，等到了明朝中期時，士紳們已經可以一文錢的賦稅都不用交，同時也不當差、不納糧。

　　這種所有壓力都給到普通百姓身上的倒灶制度，所帶來的最直觀後果就是貧富差距無限擴大，要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也就算了，要是趕上災荒年月，貧民要麽賤賣土地，要麽借息子錢，反正最終的結果都是土地兼並。

　　為了躲避賦稅、徭役，許多自耕農甚至主動將自己的田地投獻給有功名的士紳，自己也從自耕農變成士紳家的奴仆、佃戶，這也就是所謂的“投獻”。

　　這裡的基本邏輯是這樣的——我成不了官員和舉人，我成為他家家奴總可以了吧?我種地，你收田地稅是不是，那我不種國家的地了還不行嗎?舉人官員之家的地不是不收稅嗎，那我就把我家的地給舉人官員之家不就行了嗎?正好連丁銀都不用交了！

　　經過投獻之後，變身為奴仆的原自耕農們，種的地還是自己家原來的地，只是那些地名義上屬於士紳，這樣原自耕農們既有地種，又不用向官府交稅，只需要向官員和舉人家繳納租子就行了，而士紳們為了多收土地多賺錢，收的租子要比稅賦少很多，為了避免許多人害怕自己投獻的田地直接被吞並，士紳們還會跟他們簽訂一些並沒有什麽鳥用的契約，比如允許對方永遠耕佃，不限年月等等，

好以此來吸引更多人投獻。　　這種玩法的最直接表現就是大明的丁口數量不正常——洪武二十六年，大明的人口帳面數據為六千萬，在此之後，大明的人口數量就一直在六千萬左右徘徊，甚至到了明末天啟三年時，大明的丁口數量反而詭異的降到五千多萬。

　　再然後就是朝廷沒錢，沒錢就得加派，加派就會讓老百姓更窮，直到活不下去了，某個送快遞的李小哥就進京了。

　　現在是洪武二年，離快遞小哥進京還有兩百多年的時間，土地兼並的情況也沒那麽嚴重，對士紳的優待也同樣沒達到頂峰，更不存在所謂的投獻玩法，但是只要徐二帶人去給百姓登記造冊，就必然會出現有“聰明人”隱瞞丁口的情況。

　　陸十二暗自歎息一聲，說道:“要解決隱瞞丁口的問題，很簡單，但是想要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很難，不知道徐公子想聽哪個?”

　　徐二連聲道:“都要聽， 都要聽！”

　　陸十二道:“要是單純的解決隱瞞丁口的問題，那就把戶口簿跟工坊工作、孩童上學等結合起來，沒有在戶口簿登記的青壯不能做工，孩童不能讀書，男女不能婚嫁，以後誰還敢瞞?”

　　徐二皺起眉頭，問道:“那陸兄說的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卻不知?”

　　僅僅只是一句話，陸十二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滿之意。

　　有點兒意思——這貨是覺得這種將戶口簿和做工讀書婚嫁捆綁的辦法太過狠毒?難道他徐二真就舍得背叛自己所在的階級?如果真是這樣兒，這貨在歷史上怎麽一點兒不出名?

　　陸十二有意再試探徐二，於是便說道:“要想徹底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廢了徭役，將丁役改為田賦，田多者多交賦，田少者少交賦，無田者不交賦。”

　　“大明現在剛剛立國兩年，很多制度還沒有成為定製，陛下又是馬背上的皇帝，想要改這些東西很容易，要是再過上幾代人，改起來可就難了。”

　　徐二眼睛一亮，叫道:“這個好！這個好！陸兄果然大才，居然能想出這般法子！”

　　陸十二似笑非笑的反問一句:“然後呢?這個法子固然是極好的，可是滿朝文武大臣和勳貴豪強們卻是要大大的吃虧——且不說會不會因此而得罪滿朝文武大臣，光是徐兄家裡應該也有不少田地吧?”

　　徐二微微一怔，隨即卻不以為意說道:“我家才多少地?至於說文武大臣，得罪也就得罪了，難道我還怕了他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