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在大殿裡來回轉著圈子，整個人看上去竟有幾分委屈巴巴的感覺:“咱知道戶口簿是個好東西，再配合工坊、學堂、婚嫁、田地，也確實能清查出天下隱藏的丁口。”

　　“一個寧陽縣就能隱藏一千多的丁口，一個山東布政使司不得十好幾萬?放在整個大明，怕不得有個兩三百萬?都他娘的頂得上一個山東布政使司了！”

　　只是說著說著，朱重八卻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是寧陽縣能清查隱戶丁口，其他地方又靠什麽去查?沒有學堂，沒有工坊，光是用婚嫁和土地綁定戶口簿，不僅起不到徹底清查丁口的作用，反而還會遭老百姓唾罵。”

　　朱重八越說越氣，忽然高聲叫道:“二虎，二虎！”

　　一個鐵塔般的壯漢走進大殿，來到朱重八身前拱手拜道:“請上位吩咐！”

　　朱重八道:“讓所有人都給咱滾的遠遠的，不許任何人靠近大殿五十步，哦，皇后除外，要是皇后來了，你讓她直接過來就成。”

　　等名叫二虎的壯漢轉身離開，整個大殿裡就只剩下朱重八和朱標之後，朱重八才低聲說道:“標兒，你知道咱大明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

　　朱標皺著眉頭盤算一番，說道:“表面上看起來，咱們大明最大的問題是江南地少人稠，而江北地廣人稀，兩地之間的發展差距極大，偏偏燕雲十六州又淪陷胡人之手四百年，歷經遼、金、蒙元之後，南北之間已有互相仇視之感，想要平衡南北，使江南江北重新混元歸一，絕非是一朝一夕之功能成。”

　　“簡單點兒說就是大明要辦的事情太多，卻又因國庫空虛而無法支撐，無論是賦稅、徭役所導致的隱戶，還是江南江北目前所存在的一切亂七八糟的問題，其根源都是由國庫空虛而引起。”

　　朱重八微微一怔，反問道:“你說這是表面上的最大問題，那實際上的最大問題呢?”

　　朱標在大殿裡來回踱著步子，慢慢斟酌著說道:“咱們大明實際上的最大問題，其實也是中原數千年來的最大問題，即皇家要依靠官吏和勳貴來治理天下，而皇家和官吏勳貴們的利益卻不一致;皇家和百姓之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但是百姓又極易受到勳貴、官吏、士紳們擺布。”

　　聽完朱標的分析，朱重八頓時有些懵逼，上上下下盯著朱標打量了好一會兒後才滿是狐疑的問道:“這些東西是誰教你的?是李善長還是劉伯溫?又或者是宋濂他們?”

　　只是還不等朱標回答，朱重八就直接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可能懂得這些學問，但是他們絕不會把這些學問教給你。”

　　朱標有些不解，反問道:“這些學問怎麽就不能教了?”

　　朱重八嘿的笑了一聲，說道:“這些學問既是屠龍術的一部分，也是他們賴以吃飯的本事，倘若都教給了你，他們還怎麽在朝堂上打混?”

　　朱標頓時也愣住了，嘴裡喃喃地說道:“這玩意兒居然是屠龍術的一部分?”

　　朱重八再次嘿嘿笑了一聲，說道:“這樣兒的學問不是屠龍術，那還有什麽是屠龍術?”

　　“這種學問沒人能教，也沒人敢教，大多都是自己悟出來的——就連你爹我，也是當了吳王之後才慢慢領悟到這些。”

　　說著說著，朱重八忽然眼前一亮，仔細打量了朱標一番後哈哈笑道:“好小子，不愧是咱老朱的麒麟子，小小年紀就能領悟到這麽高深的學問。

”　　朱重八越說越高興，望向朱標的目光也越發滿意:“標兒啊，今晚讓你娘多整兩個小菜，咱們爺倆好好喝一杯，哈哈哈哈，咱兒子長大了！”

　　瞧著高興到快要發瘋的朱重八，朱標的嘴巴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戶口簿的事情還沒說完呢。”

　　雖然不知道朱標為什麽要岔開話題，但是朱重八還是哈哈笑了一聲，說道:“對對對，還沒說完呢，標兒你接著說。”

　　朱標指著郝凡五的奏疏說道:“戶口簿的難題，破局的關鍵就在郝叔父的這封奏疏上面。”

　　朱重八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一般，連聲說道:“對對對，標兒你接著說。”

　　朱標又接著說道:“其他的工坊，都有各種各樣的限制，要是有一個大的工坊， 甚至能把持住一個縣城乃至一個州、府的生意，可是蜂窩煤這玩意兒卻是大大的不一樣。”

　　“這玩意兒好做卻不好運，路途稍微顛簸就會損壞，只能做近一些的生意，一個工坊最多也就是影響周圍幾個村子，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一個大點兒的宗族把持工坊，用的工人全是他們的族人，很難再有更壞的影響。”

　　“如果不出現什麽意外，那麽最好的情況就是咱們大明每個縣都有幾個蜂窩煤工坊，凡是有蜂窩煤工坊的地方就能讓周邊幾個村子的百姓賺到錢，同時也能讓朝廷收到稅。”

　　“這時候再登記戶口簿，百姓的抵觸心理就會小上很多，或者說，哪怕百姓心裡再不願意，看在工坊賺錢的份上也會老老實實的配合登記。”

　　朱重八頓時高興起來，就連郝凡五的奏疏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麽惱人。

　　只是還沒等朱重八高興多久，朱標卻又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只是這裡面還有一個難題——製作蜂窩煤需要用到煤面子和黃泥土，黃泥土遍地都是，自然不用多說，可是這煤面子卻不見得到處都有，想要讓蜂窩煤工坊遍地開花，卻也不易。”

　　朱重八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抓起郝凡五的奏疏罵道:“這老匹夫還有那個小混帳就是成心給咱添堵來著！這兩個混帳東西知道江南的鄉賢士紳們跟咱不是一條心，也知道燕雲十六州的百姓也跟咱不是一條心，他們知道咱現在最頭疼的問題，也把解決問題的法子給了咱，可是又他娘的沒給全，簡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