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越想越是心驚，忍不住顫聲道:“如果，如果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陸十二笑了笑，說道:“如果太子殿下不知道，你可以托他去問東宮的各位大儒，也可以去問陛下——問題嘛，總是能有解決辦法的。”

　　徐二卻是搖了搖頭:“東宮那些所謂的大儒，讓他們臨危一死報君王倒是還行，讓他們想辦法解決實際問題，怕是難為他們了。至於上位……不是小弟在背後嚼舌頭根子，而是小弟實在不覺得上位能想出什麽解決辦法，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同意襲承蒙元的戶籍制度。”

　　大明朝的戶籍制度是承襲蒙元的戶籍制度，但與元代戶籍的轉換機制不同，大明的戶籍制度顯得異常僵化，所謂“役皆永充”，就是說一戶人家一旦定下戶籍種類，就世世代代都是這種戶籍，要想改變難比登天。

　　徐二忽然呸了一聲，說道:“我看那些所謂的淮西勳貴和浙東才子們也就是那麽回事兒，一個個口口聲聲的說什麽驅逐韃虜，到頭來卻還是承襲了蒙元留下來的戶籍制度，偏又看不到背後的危害，也真是不嫌丟人。”

　　陸十二沒想到徐二這貨如此頭鐵，居然敢把淮西勳貴和浙東文官集團一塊兒罵，當下也只能勸道:“徐公子慎言。”

　　徐二卻冷哼一聲道:“醫戶的傳人學醫不精，便會成為害人無數的庸醫，若是鐵匠的傳人學藝不精，那打造出來的兵器又會坑害多少將士?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醫戶、鐵匠的危害如此之大，其他的便沒有危害了麽?”

　　“要我說，這害人不淺的匠籍制度就該廢棄了才是，讓天下人願意學醫的去學醫，願意學打鐵的去學打鐵，總該讓人學自己願意學而且擅長的東西才對。”

　　說到這裡，徐二忽然整了整衣冠，正色對陸十二拱手行了個揖禮，拜道:“倘若不是陸兄問了這個問題，只怕小弟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到其中的危害，若是任由匠籍制度再繼續用下去，怕不是要坑害我大明江山的根基?”

　　陸十二不願意受這一禮，當下便側身避開，說道:“在下也不過是提出一個問題，當不得徐公子如此大禮。”

　　徐二再次向陸十二拱了拱手，問道:“敢問陸兄，倘若太子殿下和上位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又該如何?”

　　陸十二沒有直接回答徐二的問題，而是笑著問道:“那依徐公子之見，這匠籍制度真就是沒有半分好處?”

　　徐二微微一征，隨即便反問道:“這害人不淺的匠籍制度還有好處?”

　　只是說完之後，徐二卻也覺得自己有些犯傻——如果匠籍制度真的沒有半點好處，那朱重八朱皇帝和淮西勳貴、浙東文官集團又怎麽可能會保留蒙元的匠籍制度?難道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

　　暗自琢磨了一番後，徐二才慢慢說道:“將這些掌握了一門技藝的匠人們編入匠籍，便可以在朝廷和官府有需要的時候按圖索驥，按照匠戶的不同分類找到需要的匠人。”

　　“以輪班或留存的方式單獨征發他們的徭役，總強過讓他們和普通青壯一樣去工地上做苦力，更不至於在需要用木匠的時候找不到木匠，需要用鐵匠的時候找不到鐵匠。”

　　“除此以外，倘若木匠的兒子願意學木匠，鐵匠的兒子願意學打鐵，他們便可以自小學起，耳濡目染之下，總比別人學得快些，再加上他們的父親就是他們的師傅，教授時也會更加盡心盡力，

絕無藏私的情況。”　　徐二又忍不住歎了一聲，說道:“如此看來，蒙元的匠籍制度倒也不是一無是處，上位和朝堂上的諸位大臣們保留蒙元的匠籍制度，多半也是另有想法。”

　　陸十二向著徐二拱了拱手，說道:“徐公子高見。”

　　徐二卻微微搖頭，問道:“陸兄還沒有告訴我，該怎麽樣才能解決匠籍制度的弊端?”

　　陸十二將手抄在袖子裡，笑著說道:“徐公子剛剛不是已經說了麽?匠籍制度的優勢在於按圖索驥和傳承技藝，只要能解決這兩個問題，匠人究竟是民籍還是匠籍又有什麽不同?”

　　徐二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了陸兄搞出來的戶口簿，按圖索驥的事情倒是好說，大不了就另立一冊，單獨給匠人們做好登記便是。可是這技藝傳承的難題，卻又該如何解決?”

　　陸十二伸手指了指陸家莊學堂的方向， 笑道:“學堂傳承的是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可是誰又規定學堂就不能傳授醫術或者木匠活?要是嫌棄木匠活這三個字不好聽，那公輸班技藝傳承的名頭總算是高大上了吧?”

　　徐二道:“那教授醫術和木匠活的先生呢?陸兄難道還懂得這些?”

　　“我陸某人懂得吃喝玩樂，卻不懂得醫術和木匠活”，陸十二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但是像張老五和張老六兩位大匠，他們不就懂得造紙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讓懂造紙術的人去教授造紙術，讓懂醫術的人去教授醫術，不就能讓更多的人學會這些技藝?”

　　“世人皆知華佗、扁鵲的醫術高明無比，可是再怎麽厲害的華佗、扁鵲也終究只是一個人，可要是有一個學堂讓他教授一百個學生，哪怕只是教出五十個庸醫，五十個水平一般的普通醫生，這世界上就會多五十個水平一般的醫生，不比一個都沒有要強許多?”

　　“萬一再教出一兩個跟他們差不多的名醫聖手，得利的又會是誰?”

　　陸十二的一番話，就像是黑夜裡的一道火光，直接驅散了徐二眼前的迷茫。

　　得利的是誰?

　　當然是皇室和勳貴！

　　其次才是鄉賢士紳和普通百姓！

　　徐二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正色對陸十二行了個揖禮，拜道:“陸兄大才，小弟著實佩服，為了不耽誤時間，小弟打算先回京師去問太子殿下，等到匠籍的事情解決了，小弟再回陸家莊叨擾陸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