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的父親認真起來，會看眼色的丁牧自然不會再像剛才一般吊兒郎當了，他也收起笑容，表情嚴肅起來。

　　丁文韜沉默了幾秒鍾，期間看了丁牧幾眼，隨後又喝了一口水，才說:“說說你的想法。”

　　“我……”

　　“我要聽真實的想法。”

　　在一旁的母珊珊從來沒有見過老公這般嚴肅的樣子，一時間心裡有些擔憂，想說什麽，但想了想，只是弱弱地說了一句:“我去把菜端出來。”

　　丁牧知道自己必須給老爹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不過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該從哪裡說起。

　　丁文韜放下杯子，緩緩開口:“這樣吧，我們一件事一件事說。”

　　“嗯。”

　　“首先第一件……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你這段時間的轉變很大，其中有好的方面，比如……嗯，性格更開朗了，而且也開始懂得照顧你媽媽了，我能感受到這些好的變化，甚至可以說很欣慰，挺好的。”

　　“但也有一些，嗯，不能單純定義為不好的方面，但確實是有些不成熟的變化……比如，突兀地開始排斥學習。”

　　丁文韜抬起頭，說:“我想知道，你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哪怕是重生一世，此時丁牧還是有些隱隱的敬畏，他看向父親的那雙眼睛，睿智得似乎要穿透他的靈魂。

　　其實，有這樣的父親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丁牧沉默了片刻，說:“前一陣子，我認真地思考了，學習是為了什麽。”

　　丁文韜有些意外，因為這個問題……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它是一個哲學問題。

　　“那說說你的收獲?”

　　丁牧說:“我覺得是賺錢。”

　　丁文韜沒有發表意見。

　　丁牧又說:“可是哪怕不學習，我也能賺到很多很多錢。”

　　丁文韜目光閃爍，“哦?”

　　丁牧迎上父親的目光，笑了笑，說:“爸，我知道我有學習的天賦，如果搞數學競賽的話，能保送，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我想你也沒有懷疑過。”

　　“但是，當我開始搞競賽以後呢?”

　　“我會陷入日複一日的學習中去，我的高中生活將難以留下什麽青春的回憶……當然，可能有人會覺得，與題海為伴也是青春的一種形式……”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希望在高中有一段難忘的回憶，師生、同學、友情、集體活動、演講比賽、籃球比賽、運動會、社團……”

　　“而當我舍棄了這些，進入大學，名校，然後呢?”

　　“與你們分離，按部就班地畢業，然後在一座發達的、冰冷的一線城市，進入一個別人羨慕的大廠公司，做所謂的社會精英，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拚命地與同樣優秀的人爭奪那一點晉升的可能性。”

　　“甚至到麻木，到了某一天，只能在電話裡，感受到你們的蒼老。”

　　丁文韜皺起了眉頭，“你說的這種……只是一種可能性。”

　　“嗯……如果學習了，你可以獲得更多的可能性。”

　　“比如?”

　　“比如?比如，你將來想做什麽都可以，未必是你說的……在大廠打工。”

　　丁牧認真地說:“就是說，將來選擇做什麽，還是要以我的愛好為方向對嗎?”

　　丁文韜一怔，但隨後立刻意識到丁牧話裡的陷阱，說:“可是上一個好的大學，

會讓你有選擇熱愛的權力。”　　丁牧笑了笑。

　　丁文韜看到兒子的笑容，突然生出了一種錯覺，他驀然覺得自己的兒子似乎一夜長大了，他的世界觀已經十分完善，邏輯自洽，且難以攻破。

　　心裡有些沒來由的震驚。

　　丁牧眼神一片清明:“爸，你這句話有一個前提不對。”

　　“前提不對?”丁文韜微微一怔，他突然發現，談話的節奏似乎一直都是這小子在把握。

　　真是讓人不爽。

　　丁牧點點頭，問:“爸，你一直都是想當老師對嗎?”

　　丁文韜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點點頭:“上名校，給了我當好一個老師的權力和底氣。”

　　“對，那是因為，當老師需要這些東西。”

　　丁牧認真地說:“也就是說，爸，你的熱愛，需要學歷，專業知識，名校的經歷。”

　　丁文韜微微一怔，這才明白這小子繞了這麽一大圈，原來在這裡等自己，忍不住笑罵一句:“呵，那你說說，你到底喜歡什麽?可以不用學習就能得到?”

　　丁牧微微一笑，說:“我想寫小說。”

　　丁文韜一怔，“寫小說?”

　　練體育是為了寫小說?

　　丁牧慢悠悠地說:“寫小說這件事，學歷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對情緒的理解。”

　　丁文韜卻是搖了搖頭:“雖然我不是學文學的，但是你這句話不對，文學是解剖社會的一面鏡子，他需要你對社會的某一個緯度有足夠深刻的理解……任何一個文學家，都應當是一個思想家。”

　　丁牧卻是搖了搖頭，說:“爸，你說的是嚴肅文學，但我說的是另一種文學形式，當然，很多人甚至不承認它是一種文學形式。”

　　“嗯?”

　　“網文。”

　　“網文?”丁文韜微微一怔，這個東西，他確實不怎麽懂，也沒怎麽接觸過。

　　丁牧點點頭，說:“就是網文，它的出現，我認為驅動力是人性深處的欲望，求而不得的東西，在網絡小說中得以實現，這種欲望不受認知能力高低的束縛，因為人的層次千千萬萬，每一個層次的人，都能在其中尋找到與自己對應的。”

　　“所以創作者也能不受年齡、職業、認知能力等等因素的束縛，只要他能滿足特定人的情緒，就能寫出受人喜歡的故事。”

　　頓了頓，丁牧笑了笑:“就是哄人的故事。”

　　丁文韜沉默了良久， 搖搖頭:“這些理論，你從哪裡聽來的?”

　　“自己琢磨的。”

　　“哼。”

　　“爸，我有感覺，我能靠這個賺大錢，到時候你們就享福了。”

　　丁文韜一時無語，只能白了這臭小子一眼。

　　腦子裡有這麽亂七八糟的想法，什麽時候開始的?

　　只是他向來不是一個受情緒主導的人，他喜歡用理性說服別人，而要做到這一點極為不易，其中的第一個原則是，對自己不了解的東西，不要亂發表意見。

　　“你練體育……”

　　“跟寫小說沒有直接關系，但也不能說完全無關，想體驗體驗別的生活。”

　　丁文韜沉默了良久，說:“好，我會去了解一下你說的網絡小說，這段時間就由你胡鬧，但是最好不要讓我找到漏洞。”

　　丁牧頓時一喜，表情也變得輕松起來，“好的老爸……理性萬歲！”

　　“呵……”

　　丁文韜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什麽時候，這臭小子就長這麽大了?

　　沒能注意到他的成長，看來自己對他的關系……還是有些疏忽了。

　　母珊珊這才姍姍來遲，見父子倆氣氛沒那麽緊張了，笑嘻嘻地說:“嘗嘗我的糖醋排骨……”

　　丁牧哈哈大笑，這才是重生的意義。

　　吃過飯，回到房間後，丁牧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有些濕潤，有些自嘲，也是他老爸足夠開明和理性，如果換一個風格的父親，哪裡容得自己這個歲數就在他面前嗶嗶這麽多啊。

　　老爸，我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