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要好好享受人生,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實現的,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
眼下要做的事情,自然是先拒絕競賽這條路了。
先不提以目前他丟開課本這麽長時間的水平跟不跟得上,既然重生了,還學競賽,再度讓自己回到那段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去,那還享受體驗個毛啊。
“你在聽嗎?”
感受到了丁牧的沉默,電話那頭的母珊珊問了一句。
不過此時聽到母親的聲音,他內心十分開心,因為那聲音聽起來就很健康,充滿了活力,在某一個時間段,他也有過叛逆,忽視父母的身體狀態,只有經歷了父母老去,才能直觀地感受到,父母身體健康,青春活力是一件多麽美好幸福的事情。
不過此時丁牧沒有太多時間來感慨,因為他知道自己就要面對一輪狂風暴雨了。
“嗯……媽,我不去了。”
“哦……啊?!什麽?”
丁牧笑起來,語氣平和,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是,不想學競賽了。”
“不想學競賽了?”
電話那頭的母珊珊顯然被丁牧的話弄得有些懵,沉默了半天,才說:“孩子,你怎麽了?”
丁牧失笑,又有些感動,跟自己想的不同,母親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生氣,而是第一時間從語言中表達出了自己對兒子的擔憂。
嗯……站在她的角度,的確會想,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不想學競賽了呢?是不是受到什麽刺激啦?
電話那頭的母珊珊急切的詢問道:“是不是學校裡有同學欺負你?媽現在過來找你!”
丁牧笑了笑:“老媽,你別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單純不想學習了,不是要退學,我想學點其他的東西。”
“我現在過來找你。”
“不用了老媽,我晚上就回來,嗯……你跟爸說一聲吧,跟他道個歉,晚上我有事想跟你們說。”
“喂……你……”
“媽,我先掛了哦,晚上見!”頓了頓,他將電話拿得遠了些,大笑一聲:“對了,還有一句,媽,我很想你!”
隨後,也不管電話那頭的反應,便將電話掛掉了。
金燦燦的夕陽,籠罩著校門口那排法桐樹,涼風習習,樹葉嘩啦啦地顧自打轉。
他站起身來,轉身朝學校不遠處的一個公園走去。
還有一件事,他想去確認一下。
記憶開始浮現。
剛剛上高中時,他還是一個羞澀靦腆的男生,跟女孩子聊天都會臉紅的人,不像後來,也被時光摧殘成了一個睡相風騷,氣質冷豔的老司機。
高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注意到文科班的一個女生。
校園裡總有很多怎怎呼呼到處亂跑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有一堆那樣的朋友,她待在裡面,顯得與眾不同。
她的體育成績很不錯,短跑甚至拿到過全年級女生的第一名,性格卻十分安靜,從未看到過她有大笑的表情或者做很誇張的肢體動作,她常穿著校服,一個人穿行在校園內接滿葡萄架的長廊裡,有一回與他擦身而過,她皮膚白得耀人眼睛,帶著青青芳草味。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成了他那個時間段整夜整夜魂牽夢繞的人。
如果一直如此,也沒有什麽關系,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有意無意地發現,當他在某個時刻偷瞄對方的時候,總能抓住對方視線,
然後在下一刻,她驚慌地收回目光。 於是,他產生了某種錯覺,而這錯覺又給了他勇氣。
終於就在某個時間,他鼓起勇氣,拜托一個她們班上的同學約她見面。
他記不清具體的日期,但記得是在自己去見父親的同學那天傍晚7點,因為女孩兒就住在公園附近,這個時間並不會太為難她。
只是,當他自父親那裡的約會結束後,趕在約定的時間前去了,卻沒有見到人。
他當時想,大概是無視或者拒絕的意思吧。
這件事給了他極大的刺激,也正是因此,後來奮發圖強,一步步走到了後來的位置。
這件事成了一個遺憾,原本隻該是一個小小的遺憾,隨著歲月的風消散,但多年以後,他功成名就後的一天,卻在機緣巧合中再次遇到了她。
是在跟一家乙方公司談合作的時候,對方派出的接待人員竟然是她。
那時她已為人婦,但性格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溫柔內斂,丁牧以為多年過去,自己早就不會因此而有情緒波動,但沒想到,他依舊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耿耿於懷。
他想,自己不該那麽小氣的。
但或許是潛意識為了報復當年對方的拒絕,他刻意地開了個小玩笑,表示因為她的原因,合同要再考慮考慮,具體內容本身並不算過分,但沒想到她在飯局上手足無措,她眼神裡的委屈,一時間讓他覺得自己犯了莫大的錯誤。
晚上,他提出送她回去,她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一旁的經理推上了車。
車子開了很久,她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直到他隨意開了一句玩笑,“呵呵,那天你……”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遊佩佩低著頭,安靜地看著車窗外。
但這句話卻讓丁牧詫異,因為這語氣,分明是……釋懷?
她在釋懷什麽?
該我釋懷吧?
於是丁牧繼續說:“那天……”
遊佩佩咬了咬嘴唇,轉過頭看他,隨後低下頭說:“那是我第一次逃課,也是唯一一次逃課。”
“逃課?”
丁牧這下更加茫然了,“為什麽要逃課?”
遊佩佩愣了愣,終於露出了些許生氣的表情:“不是你讓我下午4點鍾,在公園等著的嗎?”她又一次低下了頭:“我雖然……雖然很不情願,但是,還是找了一個借口,到了公園裡,但一直等到傍晚6點半以後,都沒有等到任何人……”
他聽完,腦袋陷入了空白,脫口而出:“下午4點?我明明說的是晚上7點!”
遊佩佩陷入了沉默,認真地看了看丁牧,見他的表情不像是撒謊,愣了愣,意識到了什麽,眼神閃過一絲恍然,但轉瞬即逝,被沉重得像是可以打撈上來的悵然取代。
“哦……那,可能是哪個環節弄錯了吧。”
輕描淡寫。
聽到這句的話,他張張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莫名感到有些苦澀,笑了笑:“哦……可能吧。”
一時無語,車子在寂靜的路上又跑了一陣,遊佩佩才突然打破寂靜,略帶輕松地問:“那天,你叫我過去是打算做什麽?”
“哦……呵呵,我有個妹妹想找你練跑步。”丁牧隨意笑了笑。
沉重的故事,值得風輕雲淡地揭過。
“練跑步啊。”遊佩佩也輕松地笑了笑,氣氛一下子仿佛變得松弛起來,她用手撩了撩劉海,繼續說:“其實, 我唱歌也不錯的。”
“呵呵……是嗎?”
“是呀,我以前還想學唱歌來著……只是這個秘密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呢……”
如果說今天是邀約去見父親的同學的那天,那麽也就是回憶裡沒有赴約的那天……
這個時間點,還有一些同學逗留在公園裡,在某個角落裡偷偷牽手,追逐打鬧,他一路走去,這裡的景色盡收眼底,那些人和物,充滿了青春的氣息,一時間,他的嘴角開始微微上揚。
男人是專一的動物,無論到了那個歲數,總是更鍾情於年輕的姑娘,後來也會有一些“學生”接近他,但那些女人,無論如何包裝表演,都有著風塵或者銅臭的氣息,只有這時候,才能感受到真正的青春、純潔、單純。
春風清涼,還未落山的紅日鑽進雲團裡不肯露面,卻將整片天際暈染成粉色,飛機劃過天際,轟鳴聲驚擾了樹上喃喃低語的情侶鳥兒,嘰嘰喳喳,驚慌四散。
一棵樹下,長椅上坐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扎著馬尾,劉海乾淨,樣子好看又醒目,像綠色水稻田邊生出的水仙花一樣,她低著頭,表情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遠遠地看到了那女孩兒,丁牧微微一怔,的目光變得深邃,最終在複雜的神色中,微微歎了口氣。
她竟然真的赴約了。
還等了他很久。
將注意力從那段回憶中收回,丁牧望著那邊靜坐著的少女,不知道在想什麽。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遙遠的北極星已經升起,在蒼白的穹頂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