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垠的黑暗,似迷霧,又似泥潭,黑暗一點一點的將我吞沒——也許它早已將我吞沒,正如那不知何時消隱無跡的炎陽。
這裡並非沒有群星,它們是那鋪滿天幕的眼睛,它們不曾展露光明,隻將淡漠與瘋狂刻入眼底。
孤獨,迷茫,恐懼……
我究竟在這無光的世界裡沉溺了多久?
是一個瞬間?亦或是,一個永恆?
啊……那群星之上的天幕竟綻放出了一朵明淨的光!光芒灑向大地,與周遭的黑暗對立,宛若沙漠裡的冰晶,廢墟上的虹雲。
違和,扭曲,詭異……
我是否應當逐光而行?
…………
夢境如泡影般破碎,仿佛從深海向水面浮起,疲憊與無力爬上了他的心尖,伴隨著某種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敲打在他的耳畔,清醒追上了他的意識,幫他逐漸找回了知覺。
他隨即睜開雙眼,那陌生的聲音頓時嘈雜起來,循聲望去,映入他眼簾的是一位有著燦爛金發,蔚藍瞳眸,五官精致,年紀尚小的少女。
看來那陌生的聲音,也許是這位少女所使用的,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少女見他醒轉,臉上瞬間掛滿喜悅然後湊到他的床邊,得益於此,他也可以更清楚地觀察起少女的外表。
少女身著一襲洛麗塔風淡白蓬裙,在晨曦的浸染下,她那燦爛柔順的金色長發如同真正的的黃金一般耀眼,而那雙蔚藍的眼眸則如同晴朗天空下的清澈湖泊一般,點綴在少女精致的面容上,顯得分外純淨。
總得來說,這是一位外表出眾,未來潛力更加無限的美少女,尋常人只要見過一眼便再難忘卻。
可問題是……
他並不記得這位少女。
不,更準確的說法是,他不記得任何事情,包括他自己!
他掙扎著爬出被窩,想要坐直身體,可他那孩童一般纖細的手臂是那樣的乏力,根本沒有足以支撐他自己的力氣。
見他即將載到下去,少女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然後她眉頭輕蹙,嘰裡咕嚕地說著那陌生的語言。
“這是在……關心?”沒來由的,他似乎把握到了語言之中的含義,以此為始,那陌生的語言竟在他的腦海中詭異的熟悉起來,讓他能夠理解,仿佛輕風吹散了霧氣,露出了被迷霧吞噬的記憶。
他徹底的掌握了這種名為人族語的語言。
“真是的,雷德,你才剛醒過來,應該乖乖地躺好休息!”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關心,卻讓他的思緒被陰雲遮蔽,若非某種劇烈的抽痛仍在刺激他的神經,那麽此時的他,甚至可能連表達疑惑的能力都沒有。
終於,他扯動乾涸的嗓音,迎著少女不解的目光,發出近似夢囈的呢喃:
“……雷德?”
少女頓時睜大雙眼,猶如實質的痛苦從她的眼底湧出,於她的眼中化為一層薄薄的水霧。
但下一刻,她便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痛苦強行壓下,擺出一副溫和的笑容,輕輕地摟住了他的腦袋。
少女那富有青春感的氣息揉合著某種清新的花卉香氣鑽入他的鼻梁,讓他的大腦一陣抽痛:
雷德——雷德瑞斯·薩赫裡斯,這是他的名字!
得益於名字的回歸,雷德成功地擁有了在那片記憶的迷霧之中挖掘出更多記憶的支點。
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比如,他在每年自己生日這天傍晚時,
都會莫名其妙地失去一些記憶,但每當他接觸到與那些記憶有著較強關聯性的事物,或者自己主動挖掘時,那些記憶又會完整的恢復。 比如,他的生日是青星月43號——在這個名為艾澤蘭希亞的世界裡一年有十個月,一個月有53天,每個月分別對應著一顆“相星”——昨天是他第五個生日。
比如,他所位於的地區,是聖龍聖王國西北邊境,薩赫裡斯邊境伯爵領的中心城市德裡克,它與蘭頓共和國共享一片庫蘭德森林。
再比如……
雷德拍了拍少女的後背,輕笑道:“安娜姐,我快要喘不過氣來啦!”
被稱為安娜的少女忽然驚訝地看向少年,她蔚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下一刻,她便以更為熱烈的擁抱鎖住了雷德,激動地流出眼淚。
“哇啊啊啊!雷德!”
“嗯,是我。”
他成功地回憶起了一些與他的家人們有關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眼前這位少女,也就是他的表姐的姓名——安娜·曼徹斯特。
安撫好並沒有松手意願的安娜後,雷德環視起房間裡的另外三名成年人,將他們的身影與記憶中形象一一重合。
首先是端莊地站在安娜側後方窗台邊上的塔內婭·曼徹斯特小姐。
作為安娜姐的母親,她有著與其頗為相似的精致面容,而她們兩人的區別則在於她那烏黑的長發,墨綠的瞳眸以及垂落在她右耳臉頰旁的那根小巧的發辮。此時的塔內婭身著一身幹練的素白長裙,沐浴在晨曦的柔和之中,無比認真的觀察著雷德的狀態,就像是一位嚴肅優秀的醫生。
接著,便是那因為床邊的位置被安娜佔據,無奈只能退至床腳的母親大人,愛麗娜·薩赫裡斯。
她有著十分特殊的潔白長發與深紫雙眸,但最為特殊的還是要數她那對長在頭頂的,宛若寶石般的漆黑尖角,也正是因為這對角,才讓明明有著動人外表,穿著華麗服裝的她,仿佛一隻可怕的魔族——事實上,她確實是魔族,只不過是半人半魔——她看向雷德,似乎是想給他一個擁抱,但又害怕讓過於虛弱的他受傷。
最後則是靠在書桌邊上,雙臂環胸,故作矜持的父親,羅曼尼·薩赫裡斯。
他外表英俊,身材挺拔,身上那件黑色大翻領與並不整齊的著裝似乎是在凸顯他的散漫與瀟灑。作為塔內婭的兄長,他有著與其類似的烏黑短發與墨綠瞳眸,只是他的發辮並不在右側,而是位於他的左耳旁。雖然他現在看上去很冷靜,但是他略顯凌亂的發辮已經充分暴露了他剛才的焦慮。
“唔!”隨著他們的身影與映像漸漸重合,更多的記憶自行於他的腦海中浮現,潮水般的刺痛著他的神經,帶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痛苦,讓他止不住的顫抖,表情因疼痛而愈發扭曲,發出沉悶的痛呼。
安娜見狀,連忙擦了擦眼角,並凝聚出一團溫和明淨的乳白色光華。
接著,她輕輕抵住雷德的額頭,將溫暖沁入其中。
“呼——”下一刻,雷德舒展眉心,表情有所緩和。
如果說剛才的痛苦是將整個腦袋塞進榨汁機裡瘋狂攪碎,那麽現在就只能算是將鋼筆捅入眼睛,雖然疼痛並未徹底消失,但與剛才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記!
這讓雷德不得不感慨,安娜的血脈能力之一“聖域”實在是一項近乎完美的逆天神技!
“不過嘛,這個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弱小的能力與血脈能力,哪怕有的能力一開始很普通,很抽象,但在超凡者的鍛煉與鑽研後也必定會變得十分強大……”
收回思緒,雷德習慣性的開始思考,整理起自身的記憶。
不一會兒,他眉頭一皺,察覺到了一個十分顯眼的問題!
既然連僅擁有極少部分記憶的他都掌握了恢復記憶的方法與失去記憶的大致時間,那麽失憶前的他又怎會不了解相應的情況?而以他的性格,又怎麽可能不做任何準備?安靜的等待失憶的降臨?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白發紫瞳的母親大人愛麗娜從衣袋中套出一本巴掌大,板磚厚的大紅色小冊子,走到安娜身後,一邊摸了摸雷德的正在發光的腦袋,一邊將其遞給了他:
“小雷德,這是你前天交給我的筆記,你對他有沒有什麽印象?”
果然!
接過筆記,摩挲這筆記的大紅色封皮,雷德莫名的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絕非因為這本筆記由他親手書寫,而是因為借由這本筆記讓他隱約間把握到了什麽,卻又無法真正言明。
被這種令人煩悶的違和感與自己本身的求知欲共同推動下,雷德翻開了筆記,看到那一個個字跡工整的人族語單詞,霎時間,他的思緒如同沸騰的水壺般炸開了!
一頁,兩頁,三頁……
記憶如潮水般湧動,衝刷著未知,開辟出已知的大陸!
四十七頁,五十三頁,七十一頁……
記憶如風暴般狂躁,於他的腦海中肆意起舞,將迷霧卷入其中!
二百一十一頁,二百五十七頁,三百三十一頁……
記憶如拂曉般深沉,靜謐與黑暗,一切隻為那即將,且必定升起的黎明!
日光朗照!
雷德合上筆記,在“聖域”的緩解下,吐出了一聲疲憊而痛苦的歎息,將四百多頁的回憶於心中銘記。
片刻,他對房間裡的眾人露出了如冬日暖陽般的笑容:
“父親,母親大人,塔內婭小姐還有安娜,你們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吧?請放心,我的記憶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身體也並無大礙,你們可以放心去休息了。”
聞言,眾人松了口氣,暫時安下心來,不過,對於雷德的建議,他們卻並不準備采納。
“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還不能保證這次的病情已經結束!要是我們現在走了,小雷德怎麽辦?!”
愛麗娜不滿的說道, 但其實根據以往的失憶情況來講,這種狀態一年只會產生一次,因此,愛麗娜的話裡有一半是在無理取鬧。
塔內婭頓時長歎一聲,似乎已然習慣了愛麗娜的日常行為,羅曼尼更是直接上前,抓住了愛麗娜的黑色尖角,拖著她向外走去。
“啊啊啊!放開我!我要和小雷德待在一起!
“喂喂喂!別把我的角當成把手啊!混蛋羅曼尼!”
“……現在先讓雷德休息一會兒吧,我們要有別的事要處理……”
“啊啊啊!救命啊!拐賣青春靚麗可愛迷人的美少女啦!”
“……”
無視了兩人日常間的玩鬧——雖然貌似只有愛麗娜玩得很開心——塔內婭也在吩咐了安娜幾句之後安靜的離開了臥室。
至於安娜……
“我現在精力充沛,完全不需要休息!”她一手握拳,鬥志昂揚。雷德無意打消她的積極性,轉而開口笑道:“那麽,安娜姐,你能幫我去拿兩份冰淇淋嗎?”
“兩份?噢!好的!雷德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說著,安娜兩眼放光,飛似的消失在房間裡,唯有那花朵般的清香縈繞於此。
見空曠的房間重歸空曠,雷德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他輕輕地倚靠在床背上,痛苦與厭惡彌漫眼底。
他翻開筆記,在那四百多頁的回憶中煎熬的打量著那段不算太長的字句:
“這本筆記,是一本字典!!”
記憶如潮水般湧動,他已經回想起了一切……
他是個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