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個什麽樣子?
一顆腦袋,一根軀乾,兩隻手臂,再加上兩條腿。
這些部位全部組合起來,就變成了白莫谷熟悉的人類模樣。
可是,這些本應該存在於人類身上的特征,在這個男人身上卻完全找不到。
他的身體是一團。
分不清手腳在哪裡,也不分清楚從哪裡開始是腦袋。
大大小小的肉瘤疙瘩長滿了全身,幾乎將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個碩大的肉球。
而且時不時地有細小的肉球破裂,向外滲出淡黃色的分泌物,就這麽順著他的身體流下,滴落在他身下已經被汙水浸透的的床單上。
他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五官的模樣,唯一完好的地方只有右眼,此時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身前的一塊監控屏幕,看著上面的謝軍在基地外徘徊。
被眼前這個食物糟糕的賣相,以及從它身體裡散發出來的腥臭氣味嚇到,白莫谷的菌絲顫了顫,在空氣中來回打轉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靠近。
這段時間接觸了太多“正常”人類,它都快要忘記這些地表生物是什麽樣子了。
現在突然看到一隻,而且還是情況這麽糟糕的一隻,它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
呼呼呼~是腐敗的食物氣息!
雖然分量很足,但是不能吃,吃了菌絲會痛,不光不能增長能量,反而還需要消耗能量去修複!
沒有去入侵這個人類大腦的想法,也不想去吃他身上的蛋白質,白莫谷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開,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個房間。
對不起,打擾了。
幾乎是在菌絲退出這個房間的瞬間,原本等在基地門口的謝軍也收到了來自白莫谷的指令,選擇了主動進入基地尋找神秘人。
順著之前菌絲飄過了的地方一路向下,他很快也看到了那些幸存者們搭建的房間。
空無一人的荒涼的景象,和這些建築物上透露出來的鮮活氣息形成了強烈對比,讓他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
那個神秘人說的都是真的。
這裡確實曾經有過一批幸存者,但他們現在已經盡數死亡,只剩下了鎮子上那些雕刻著生平的墓碑存在。
巨大的愧疚感湧上心頭。
想到自己之前的猜忌和懷疑,謝軍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
但是…他不後悔!
為了身後幾百人的安全,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加倍小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其他幸存者們!
從上層的居民區走過,他來到了這個地下系統的第二層。
和鶴山基地足足有七層的複雜結構不同,這個地下系統總共就三層空間。
第一層空間最大,是那些幸存者們的住所。
第二層原本是從來存放糧食物品的地方,此時早就被這些幸存者們重新規劃,變成了他們平時工作和生產的地方。
第三層則是養殖和培育區。
從裡面殘留的生物碎片來看,謝軍發現了蟑螂和一些昆蟲的痕跡。
被劃分出來的類似溫室的房間上當也掛著紫外線燈,裡面還擺放著一些給藤本植物攀緣的木架,看著倒是有模有樣的。
可惜,因為幸存者數量的減少,這裡已經近乎荒蕪,除了一些散發著漚臭的稀土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在整個防空系統當中轉了幾圈,也沒有找到那個神秘人的蹤影,謝軍乾脆站在第一層的大廳裡,對著四周喊道:“那位不知名的先生,
能方便你現身見個面嗎?” “哢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隱瞞自己的蹤跡,在聽到謝軍的呼喊聲後,神秘人主動打開了自己房間的大門。
原本光滑平整的牆壁上裂開一道縫隙,謝軍看到第二層的盡頭出現了隱藏的房間。
和白莫谷之前的反應相同,在走進這個房間,看到這個神秘人的真身之後,謝軍臉上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輻射病。
這個人患有很嚴重的輻射病!
在鶴山基地成立的早期,也時常會有居民因為接觸到過量核輻射而導致身體組織發生突變。
不過,隨著基地的建設越來越完善和規范,這樣的輻射病患者已經幾近消失了。
不是因為治愈,這種被輻射汙染導致基因突變產生的疾病根本無法治愈。
這些人是被清理了!
雖然並不是什麽傳染性疾病,但這些飽受輻射病困擾的患者本身就是輻射源。
在監測到患者體內的輻射濃度超標之後,基地便將這些人全部處決,然後秘密地銷毀了所有屍體。
雖然這種做法有些殘忍,但卻是一種有效遏製輻射病擴散的辦法。
僅僅是末日降臨的第二年,整個鶴山基地便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輻射病患者。
看到面前這人身上發生了如此嚴重的畸變現象,再聯想到鎮上那一座座灰白的墓碑,謝軍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地下系統的幸存者們經歷過什麽。
走到這個已經不成人形的男人面前,他用一種幾乎是篤定的語氣詢問道:“你們這個基地的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樣患上了輻射病去世的?”
“我沒有在你們這裡看到防護服,但鎮子裡到處都存在著人類活動的痕跡,而且還建了這麽多墓碑,你們就這麽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直接去到地表,就不怕死嗎?”
“……”面對謝軍如此直接,甚至於接近拷問的問詢,男人沉默了。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他嘴裡發出,那些原本用來維持他生命體征的各種裝置也發出了尖銳的示警聲。
“嗬…嗬…”破風箱一樣嘶啞的呼吸聲從他嘴裡發出。
“呸!”有些艱難地從喉嚨裡吐出一口帶著內髒碎片的血痰,男人用自己僅剩的右眼看向謝軍,終於開口道:“那你們又為什麽要來這裡?”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外面的輻射汙染很嚴重嗎?”
“但是那又怎樣?”
“我們這裡什麽都沒有!”
“沒有你說的防護服,也沒有那些專業的科研人員,甚至沒有足夠的醫生。”
“我們只是一群普通人,咳咳…一群在末日求生僥幸找到了一個庇護所的普通人!”
“不出去能怎麽辦?抱著那些糧食坐吃山空然後等死嗎?”
說到這裡,男人看向謝軍的眼神裡露出了憤恨的目光,語氣也變得冷漠了起來:“你們這些人的存在,就說明除了這裡以外,這世界上還存在那些受到官方保護的大型庇護所。”
“這個消息我一早就知道,也一早就猜到了,但你們這些人有出來找過我們嗎?有主動接納過我們這些在地表求生的普通人嗎?”
“沒有!末日發生已經九年了!咳咳…咳咳咳…九年了,沒有人來管過我們!”咳嗽聲開始劇烈起來。
男人將身體灘在床上,聲音虛弱地回憶道:“在末日降臨的第三年,糧食就已經差不多吃光了。”
“我們不得不出去尋找生路,然後看著同伴一個接一個地死在眼前。”
“你竟然還問我們為什麽要給那些死者建立墓碑?”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嘲諷,用一種挖苦的語氣對謝軍說道:“人活著,不能僅僅只是為了活著!”
“這樣和你們這些人,以及飼養倉裡的那些蟑螂有什麽區別!”
“誰都要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因為怕死,就連自己是個人這種事情都忘了,那還不如早點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