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7月2日中午,閩北縣城裡剛剛慶祝完港島回歸,早晨政府組織的集會是這個小縣城裡不多見的熱鬧場面,閑著無事的幾乎都去梅花廣場看稀奇了。
喧鬧過後的城關比從前顯得更慵懶,不寬的街道上稀稀拉拉的有些行人或自行車來回經過。
這個和平常沒什麽區別的中午對丘家可不怎麽友好,在人群中亂竄的丘家大兒子突然就暈了過去。
驚恐萬狀的丘江和謝美玉趕到醫院,看著被鄰居老師余正衝送到醫院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毫無知覺的兒子聲淚俱下。
山河隻感覺自己掉進一個攪拌機裡,身體和思緒都不受控的在一片橘紅色的光斑裡旋轉下沉,墜入黑色的夢魘。
數十年的記憶,如同按下了退後鍵,一幕幕的在腦海裡閃過。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場給他帶來毀滅的大火,他拚命的呼喊,歇斯底裡的掙扎,崩潰的抱頭痛哭,麻木的看著倒塌的房梁。
最後,他感覺到了一道光。
山河恢復了一絲意識,不知道在醫院,還是陰曹地府?
死了便死了吧,終於解脫了。
丘山河突然的暈倒,讓父親丘江在醫院陪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母親謝美玉帶著女兒丘楚溪趕到了醫院。
“老丘,小河怎麽還不醒啊,這都過了一天一夜了,醫生不是說沒什麽問題嗎?”謝美玉牽著女兒走到丘江跟前。
丘江把湊在山河跟前的女兒抱起來坐在懷裡,“老婆,你怎麽把女兒帶來了?不是說讓師母帶著嗎?”
“昨晚鬧半天,告訴她哥哥病了,爸爸在醫院照顧哥哥,哭著要找你們,一大早就說要找哥哥。”
謝美玉接過女兒手裡的保溫壺,“小河臉色好多了,昨天看著嚇人的不行,我這魂都被牽走了,醫生說了什麽時候醒嗎?”
“早上來查了,說身體已經沒什麽事了,應該是精神還沒恢復,還要睡會兒。”丘江抱著女兒心疼的看著昏迷不醒的兒子。
謝美玉拿起毛巾輕輕的在兒子額頭擦拭著冒出的細汗:“這次小河醒了,你可得好好管管他,等養好了你拿皮帶抽,這次我保證不攔著!”
“就你吧,說一套做一套,哪次不是我要抽他你不讓啊,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次要不是余老師和師母正好碰著了,可得受大罪。還是我們溪溪最乖了,對不對!”丘江寵溺的抱著女兒懟著一旁撫摸兒子臉龐的妻子。
“這不是伱丘家寶貝孫子啊,還說我,不記得你爸上次要抽你了!”謝美玉頭也不回的說道。
“你這人,女兒還在這呢,說什麽嘛…”
山河突然聽見了父母的日常拌嘴,和他無數次在夢裡聽到的如出一轍,他沒有敢睜開眼睛,隻想讓這一切再長些,再真切些。能讓他笑著醒來,面對新的一天。
“哥哥笑了,媽媽你看哥哥笑了,哥哥,哥哥起來吃雞腿了!”
“小河,小河你醒了!感覺怎麽樣,頭疼嗎?小河,小河聽得見嗎?”謝美玉拉起山河的手不停在自己臉頰磨蹭著:“老丘,你還發什麽愣啊,趕緊叫醫生啊!”
山河慢慢的睜開雙眼,看著母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感受著母親面頰帶來的溫暖。
山河以為還是在夢中,因為過去的十幾年裡,母親在夢中都是這樣溫暖。
謝美玉對兒子的反常的沉默有些擔心,不停的輕聲呼喊著兒子的名字。
“哥哥,
溪溪在這,溪溪在這,你看得見嗎?”丘楚溪被激動的母親忘在了身後,不情願的向山河喊到。 山河仿佛頭一下子被敲懣了,這是丘楚溪,這是我妹妹,在夢裡這個嬌憨的妹妹從不說話,只會笑嘻嘻的拉著自己。
山河一下子被驚呆了,他甚至不能思考,不敢想象!
這是在夢裡嗎?這是在哪裡?
謝美玉感覺到了兒子的異樣,對著兒子喊了起來,“小河,小河,老丘老丘,小河這是怎麽了,怎麽呆著了,小河,聽得見媽媽的聲音嗎?”
“醫生來了,美玉你讓一讓,先叫醫生檢查一下,別著急,孩子醒了,沒事了,別著急。”丘江一把把妻子摟進懷裡,急切的看著兒子。
山河直愣愣的看著從門口小跑進來的父親,這是在哪?難道不是夢,我已經死了?
“讓一下,我來看看,小朋友,來,看著我。”山河木木的看向一個中年男醫生,感覺一道白光射讓眼球,夢終於要醒了嗎?
“沒什麽問題了,體溫正常,小朋友這是睡懵了啊,這是你的家人,你認識嗎?小朋友,醒醒!”醫生拍了拍山河的額頭。
“爸,媽,溪溪。”山河機械的說道。
“孩子剛醒,你們家長不要太激動,沒什麽事了。”醫生收起聽診器回頭對丘江說道。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孩子他媽昨天被嚇壞了,精神有點緊張。”
山河戰戰兢兢的看著父親和醫生的交流,手用力掐了把大腿,我這他麽的是什麽情況,反覆打量著自己小了一倍的小手,這尼瑪是穿回小時候啊,小學還是初中?
抬頭看著滿臉擔憂的母親,和一臉不知所措的妹妹,“媽,我再暈會兒!”
謝美玉看著又閉上眼睛不敢面對自己的兒子,一口氣上來,莫名的想到:“倒霉孩子,這頓打你是挨定了,老娘我親自動手,等你回家看看!為了逃頓打,裝的還挺像。 ”
丘江把丘楚溪一把抱上床,“溪溪,不怕啊,哥哥醒了,等會叫哥哥分寶貝大雞腿,來牽著哥哥的手。”
小楚溪乖乖的坐在床邊對山河重複著昨晚母親的話:“哥哥,哥哥喝雞湯,喝了雞湯病就好了,你就在家天天陪我玩。”
山河輕輕的摟著妹妹,握著她的小手,幾乎不敢用力,他怕這一切因為他而瞬間破碎。
丘江把妻子拉倒一旁,“你剛才怎麽啦,孩子醒了這不是好事,還發癲樣的哇哇大喊,我都快被你嚇出汗來。”
“我著急怎麽啦,你出去那會兒,小河有點不對,像是魔怔了,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對勁。”
“我看著挺好啊,你看都知道疼妹妹了,男孩子就是要過點事才知道輕重。”丘江不以為然,覺得妻子是神經過於緊張了。
“你知道個屁,母子連心知道嗎,回去再說,我喂兩孩子把雞湯喝了。”
“那行,讓小河再緩會兒,我看他就是睡迷糊了,睡多了發夢。”丘江回到病床前看著一對兒女說道:“溪溪,哥哥病了,溪溪照顧哥哥好不好,等會兒和媽媽一起喂哥哥喝雞湯。”
看著身子不斷抽動的山河,丘江皺了皺眉頭,“兒子,別害怕,就是中暑了,發了噩夢,爸媽都在呢,明天咱們就回家。”
“嗯!”聽著父親難的柔聲的安慰,山河不敢抬頭,把臉埋進被子裡輕輕的回應了一聲。
他害怕這一切轉瞬即逝,不知道是從夢裡醒來還是依然身處夢中,他需要時間來證明,需要時間來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