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黑板，確實用了很多年了。

　　從建校開始一直到現在，沒換過，有的黑板都裂開了，可是沒人修，沒人管。有權利采購的人不用上課，早就不用看黑板了，天天需要看黑板的人沒權采購，只能將就著用。

　　電子設備嘛，學校也是有的嘛，還是建校的時候買的那種笨重的老式投影，現在早就不用了，誰關心呢?誰敢提呢?上一個在行政會上提出這些問題的人，早就已經和行政會無緣了。

　　至於那些老舊設備，壞了的，報廢了的，就自是不必說了，過程雖大都不同，但結果顯而易見。

　　這些周主任自己也想到了，可是他不敢提啊，誰會自討沒趣自毀前程，他這樣精明的人，又怎麽會自討沒趣呢！

　　說到招生組，哪一年不是臨時把學校老師動員起來組建?誰不上課，哪個老師沒課，那還不是都兩頭跑。有課就上課，沒課就去幹招生工作，到各個學校宣講，解答學生的困惑。再說了，上課重要還是招生重要?招不來學生你就再是個老師，你教誰?你給誰上課?

　　這年頭，作為老師想要專心致志的上課，隻管那白色粉筆和黑色黑板上的事兒，隻關心課本上的知識，那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啊。那行政會上領導不是經常說嘛，老師就應該是萬能滴。為人師表，那可不得方方面面都為人解惑?不啥都乾點，那老師能這麽好當?

　　這些問題每年都有，還不是照樣把學生招進來了?歸根結底，就是這隔壁區學校太不厚道了，哪有招生學校還給學生給補貼的?這不是破壞市場嘛，學校又沒給他批經費，這可讓他怎麽是好?

　　“大家說的都很有道理。空調的事情和設備問題，這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我們學校這些問題已經很久了，但是以前招生的時候，還不是有這些問題，我們還不是一一克服了?大家這兩天都辛苦了。歸根結底，要說這個給學生補貼的事情，以我們目前的狀況，咱們學校肯定是不會給學生補貼的，咱們是公辦學校啊，學費已經很低了，國家都在扶持了，還要給學生補貼，可不可能嘛?咱們還是想想，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盡可能多的把學生招我們學校，以完成上級給的指標。”周主任聲情並茂的說著，盡力表示出自己的為難。

　　大家都不說話，空氣中一片安靜。

　　最後，還是周主任率先開了口，“這樣，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就把隔壁那學校了解了解，了解透徹了，咱專門給學生做一次對比，我們自然是要揚長避短，把我們的優勢告訴學生。比如學費便宜、公辦學校、專業選擇多、保障好、……給學生算算帳，他知道自己每年少花多少錢，不就自然想要來我們學校了不是?”

　　“好是好，可有的學生他就在乎條件，他想不到學費的問題上，學費都是父母給，怎麽弄?”有老師提出疑問。

　　“咱也可以把咱們學校的優勢說出來啊，是不是?只要是願意來咱們學校讀書的學生，不管他什麽樣，我們都不要拒絕，統統收入就是了。明天我再去和老師們跑跑那些個學校，咱們再宣傳宣傳，老師們就再去去班裡，給學生們再細心講解講解，每個組分配下去的指標是一定要完成啊，這可和咱們的年度考核息息相關！”周主任最後強調著。

　　老師們苦澀的點點頭。

　　可喜可賀，周主任在如此忙碌的招生工作中，終於完成了招生指標。周主任對所有參與進招生工作的老師，都無一例外的表示了感謝與祝賀。

　　開學之後，出現了新生抱怨熱潮。

　　“我們是被這個學校騙來的，那招生老師說學校全WiFi覆蓋，免費上網無阻擋，晚上不會斷電，上課玩手機也不會有人管。”學生說。

　　“就是啊，騙子。來了老師還要收手機。”

　　“說好的來了學校，空調就安裝好了，空調在哪呢?”

　　“還說什麽學校的飯很好吃，難吃死了，那個飯裡不是有鋼絲球的殘屍，就都是肥肉。”

　　“就是，就是。”

　　學生的這些話呢，周主任也都知道。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安撫學生就不在他的工作范疇之內了，那是班主任的事情。他能按照要求，把2000多人招齊了，www.uukanshu.net還多出500人，就已經很好了。招生老師對學生究竟說了些什麽，承諾了些什麽，保證了些什麽，他裝聾作啞就可以了。他不當聾子也沒有辦法啊，完不成指標，都得玩完。

　　他看著那些本該拿著粉筆站在講桌前的老師們，去其他學校低三下氣的做宣傳，給學生講解報名流程，他自然也覺得既可悲又好笑。可那又怎樣，那可不是同情別人的時候，他要是可憐了他們，那接下來可憐的就是他了。他看著那些原本可以不說但不能說錯的傳道者們，站在別人學校的講台上像銷售一樣的誇大其詞，那樣子既滑稽又悲哀。可是那又怎樣，那可不是憐憫他們的時候，他要是憐憫了他們，那他就得被架在火上烤了。

　　哀哉！

　　古語雲: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

　　可當周主任看著那些教師們的時候，心中竟有那麽一絲絲短暫的苦澀劃過。他覺得滑稽。那感覺就像讓農民穿上西裝在地裡除草，讓科學家拿著鋤頭在本子上計算，讓畫家拿著石頭作畫，讓數學家寫出文言文一般有趣。又像不識貨的老嫗將黃金錯當黃銅，將璞玉錯當棒槌，將寶物錯當垃圾一般！

　　漸漸的一切都變得扭曲。他們本該教書，卻做著一切教書以外的任何工作。他們本該上課，卻做著上課以外的任何事情，他們本該鑄就各種色彩的靈魂，卻讓自己的靈魂變成了濁色，他們是工程師，本該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卻成了被剝奪靈魂的工程師。

　　那些被變扭曲的不只是他們，還有看著招生數據嗤笑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