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陳平本是隨意應答,聽到這話,心中一怔。
這位,可真是社交牛逼症啊,見人就拉關系,偏偏還不讓人反感。
不過,動不動就把見上某位美女一面,當成畢生目標的,可是有些離經叛道了。
不是腦子莽,就是有底氣,豪氣縱橫。
“高什麽高?咱就是個粗人,姓熊名霸。”
這漢子憨笑著答道。
他身高兩米,膀闊腰圓,濃眉大眼,鼻方口闊,讓人一看就覺得不是壞人。
陳平猛然一拍巴掌:“好名字,熊兄是不是會一套三分歸元氣?”
“什麽三分歸元氣?”熊霸摸了摸腦袋,搖頭道:“熊某只會一套五龍刀,修了一些粗淺內氣,算不得厲害。”
這次有感天下紛亂,欲投明主而不得,這不,聽說南海紫竹林方清竹方仙子現身,並且,攜帶滄龍印欲訪天下明主……
咱這粗人眼光雖然不太好,性子也太直,容易被人騙了,但是,跟著清竹仙子走總是沒錯的。
海外三仙島關乎中原氣運,每次,他們家新一代傳人出世,總能掀起狂風巨浪,不是天下大亂,就是天下太平。”
他說到這裡,又好像想到了什麽,連忙向一旁招了招手,“看看,剛剛認識了個兄弟,名喚杜驚雲,一手劍法端的厲害。
他與我一見如故,這次也是去興慶府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得到方仙子青睞,得到什麽機緣。”
旁邊就走來一個身著書生長袍,肩背長劍的青年。
這人眉毛細長,嘴唇略薄,神情略顯陰鬱……
聽到熊霸打招呼,擠出了個笑容,卻是比哭還難看。
‘好吧,這名字也不簡單。’
陳平心中微動。
“在下陳平,江湖散人,一手劍法,上不得台面。不知熊兄是否也想找個商隊,一同前往興慶府?”
他看了看同福車馬行,見到正有人在大聲吆喝,有人上前答話,想必是要匯聚一起同行。
難不成是路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些天,陳平一直在養傷,為了更好的扮演如今這個江湖新秀的身份,他甚至沒有主動打探任何事情。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江湖人,身懷武藝,只要你不惹事,事情也不至於惹到身上來。
各行各業見著提刀佩劍的家夥,說話也會和氣三分。
就這麽平靜的過了幾天,連跟著自己的小青鳥,都吃得胖了一圈。
估摸著風頭已過,傷也養好,陳平按捺不住想要取得後續煉體根本法的焦躁,就想要出發。
此時難得遇上一個嘴巴不關門的豪爽武者,就尋他打探打探。
“可不就是。要不,陳兄也與我等兄弟一起……看到那老頭了沒?聽說是崔家的外事總管。
崔家商隊這次出行,遇到貪狼亂軍,戰了一場,頗為損傷了一些好手,因此,就想在沅溪縣補充人手,穿過幽山鬼泣林。”
“崔家不愧為天南世族,財大氣粗,很是出得起銀子,不問賢愚,但凡有些本事的,都要。
而且,他們招募人手,也不用簽下長約,只是要求同行一路,能拿五十兩銀。路上若是出手立功,更有百兩紋銀奉上。”
熊霸聲音剛落。
旁邊的杜驚雲帶著微微審視的目光看了過來,溫言細語道:“我看陳兄氣度不凡,
身上氣韻流轉,定然是難得的大高手。 有你加入,咱們三人得到聘請的機會也會更大上許多,不如同去?”
“也好。”
陳平笑道:“求之不得呢,陳某剛剛出山行走,大手大腳的花用,正好囊中空空如洗,能掙點銀子當是好事。
不知熊兄是否知道,那鬼泣林一帶,可有什麽危險?需要崔家這般大張旗鼓。”
“這事就不得不說起潛龍榜了。田七之名,陳兄聽過沒有?”
熊霸帶著兩人往車馬行走去,轉頭問道。
“很有名嗎?”
陳平臉色茫然。
“太有名了,你竟然沒聽說過……”
熊霸一說這個就來勁了。
雙眼放光,口沫四濺。
他拍了拍腦門:“哦,我忘了,陳兄剛剛出山,還沒有在江湖上走動過,沒聽說過田七之名不算稀奇。
若說此人,出身草莽,與我等一般相類,不對,比我們身份還低微,他做過乞丐……
英雄不問出身,不能因為他做了乞丐就小看於他。
此人端地了得,在做乞丐那會,就掀了七色堂,救下無數孤女。義之所在,不問生死,竟然是一個人對上一個幫會……
他一人一劍,基本上把七色堂打懵了,連斬莊紅衣、董盡忠等一流高手。
把一個連通三府之地的中型幫會打得奄奄一息,現如今還沒恢復過來呢。”
“果然比較厲害。”
陳平聽著熊霸不要命的吹捧自己,差點就感覺不好意思。
好在他省起自己如今的身份,當下連忙雙眼發光,做出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樣。
誇,再誇。
看看江湖上還說了什麽?
“豈止是比較厲害。”熊霸滿臉都是你沒見識的樣子,又道:“世人都道潛龍榜排名公正,依我看,卻是不見得。
潛龍三百零五名的排名,完全配不上田七的威風嘛。”
“也許,此人頭腦聰敏,善於借勢用力,本身實力算不得太強呢?”杜驚雲突然說道,從話語裡能聽出淡淡傲氣。
陳平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心想此人果然自負。
並不如他自個兒所說的那般,是江湖無名之輩。
就這,還看不起“田七”的實力呢?
“杜兄弟此言差矣。”熊霸卻一點也不在意,慎重的對杜驚雲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杜兄弟啊,別怪老哥多嘴……
你只看到傳言中田七如何閃轉騰挪,四處逃竄,卻沒看到他的對手都是哪些人,劍下亡魂都有誰?”
他歎息一聲又道:“莊紅衣和董盡忠,甚至長河幫的譚四海等人,倒也罷了。
說是一流高手,在江湖一流之中,都是墊底,最多開奇經兩三脈而已。
但是,那惜花公子江玉蝶,呸,死淫賊,這家夥就不一樣,是潛龍榜第二百五十六名……
比他的排名更厲害的,還是那套輕功,很少有人能對付得了此人。就這麽一位采花賊,竟然很乾脆的就死在了田七的手裡……”
“還有血猴袁修,潛龍榜第一百七十九位,是地榜高手侯前輩親傳弟子,三十六式天罡棍法出神入化。
連他也被田七斬殺,沒有真本事能成嗎?
至於後面在萬劍山莊劍老人和三四十位江湖高手的追擊之下逃生,並且,護著明月郡主,一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到達臨山府,就更不用多說了。”
杜驚雲點頭應是:“沒說他不厲害,單說他一路護送明月郡主,不讓北周胡人奸計得逞,就是大大的英雄人物,稱得上一句義薄雲天。杜某是很佩服的……
只不過,在下就想,明月郡主何等身份,她一路逃亡,身邊按理來說,不至於只有田七一人。
沿路死傷北周江湖好手,會不會是另有蹊蹺?”
陳平眼神微動。
熊霸豪爽,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
但這個杜驚雲卻是真的心思細如發絲……
單從一些江湖傳聞中,就已判斷得出,花臉兒身邊一直有人保護著。
只不過,估計他也想不到,靖海王是真的狗……
為了完成他所謂的計劃,看透所謂的人心,完全不顧及女兒的心情,派出來的高手,竟然從頭至尾並沒現身。
“管他是不是另有蹊蹺,如今咱們身在沅溪,春水劍趙大俠之死,可是有許多人親眼目睹的。
這位人品先不去說他,就說本事,再不濟也是開了奇經八脈的江湖拔尖一流高手。
他總不會是自己想不開,硬生生的撞死在田少俠的劍下吧。”
熊霸說到這裡,也不想多說了,這時才扯到正題,“崔家商隊,本也不至於招人,但自從那場大追殺之後,局面就有了變化。
聽說北周十三皇子發了狠,發出天鷹令,從北周武林調來了許多人手,更是在鬼泣林幽山一帶布下重兵。
你知道的,北周武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些人少了天南文華錦繡之氣的薰陶,最是信奉弱肉強食的道理。想要什麽東西,一般都是靠搶。
他們才不會去理會,對方是不是天南的簪纓世家出身呢……萬一有哪位腦子糊塗,搶了崔家的貨物,事情可就鬧大了。”
“而且,我跟你們說啊,千萬不要講出去了,聽說那田七得了東海伏波島的傳承,事關長生劍的下落。
前陣子,繡衣衛高手瘋了一般的四處搜索,估計就是為了此事。”
好吧,這人也不簡單。
陳平深深看了一眼熊霸,就發現,此人仍然一臉的憨厚,完全看不出半點精明。
但是,一般的江湖散人,完全不是這樣。
若是能把江湖事、朝堂事看得如此清楚,又能清晰的評判個人實力,也未免太過高看江湖散人了。
平常江湖漢子,不是一言不合,不管對手強還是弱,直接上前莽一通的嗎?
‘好在,我已經把田七這個身份卸下……否則,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陳平目光平靜,似乎聽到的消息並沒有關系到自己一樣,只是笑著附和幾句。
當下,幾人隨便露了幾手粗淺本事,就被選入商隊之中。
到了午飯時間,人手就已經招齊。
各自回去準備。
第二天清晨,天剛麻麻亮。
商隊啟程,陳平混在其中,就如一個真正的江湖新秀般,時不時的與熊霸和杜驚雲扯著閑遍,說著江湖上一些野史秘聞,倒也不覺枯燥。
路上走了三日,經過鬼泣林的時候,山道就顯得狹窄。
眾人全都提心吊膽,生恐哪裡射出一蓬冷箭,哪裡又殺出一幫強人。
幸好是沒有。
但是,眼尖的武修,還是能看出,在山林中,偶爾有人影閃過……甚至,還能看到有些人衣著妝扮,與中原人大不相類。
情況很清楚。
要不,就是對方沒把握直接吃下崔家這支兩百余人的大商隊。
要麽,就是在商隊武者護衛之中布下了眼線,商隊之中有沒有自己尋找的目標,他們清楚得很,並不用特意襲擊搜查。
從這裡也能看得出來。
那位北周十三皇子,做事並不像江湖人所猜測的那般沒有章法。
對方做事,有著自己的目標,當行則行,不能則止,並不隨意動手,頗合兵家要旨。
“熊兄你說那北周十三皇子排名潛龍第幾來著?他到了興慶府,還鬧出很大動靜來,就沒人對他出手?”
“宇文英排在潛龍第五……陳兄弟伱可能不知道這潛龍榜前十到底是什麽情況,任憑一人,都能在先天境界之中闖出名號來。
排名潛龍榜前三者,甚至能與地榜靠後者爭一下風頭。”
“竟然如此?”
陳平眼眸一縮。
這時他才想起,當時那宇文英沒有親自出手,是有多麽的小心謹慎了。
按熊霸所說的實力排行來看,那位北周十三皇子,排在潛龍榜第五,就算不是先天后期,也是先天中期。
而且,還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有著獨門絕藝那種。
這麽說來,混元武館的韓小茹鼓動她家娘親來救援自己,真真是冒了生死大險。
“除了宇文英本身實力很強,似乎他麾下的實力也不算如何高強?怎麽就沒有地榜高手前去斬殺此獠?”
從日常對話中,陳平已經明白,這熊霸對自家民族認同感很強,時不時還會表現出對北周的恨意。
因此,他說話,就少了一些顧忌。
“哪裡不強了?”熊霸雙眼圓瞪。
“哦,你是說鬼泣林一戰是吧,那是北胡人手還沒趕到。
就某所知,宇文英南下之時,別人會不會跟來不知道,他那三位老師肯定會隨同南下。
只不過,一般情況下,不會出動而已。”
“三位老師。”
陳平心中微凜。
能教出先天高手的,他老師應該也不同凡響吧?
“對,一人出身密教真言宗,地榜排名靠前;一人出身天巫教,手段極其詭異,雖然未登地榜,卻不見得就弱到哪去。
還有一人就是西漠獨行刀客……算了不說這個,離咱們有些遠。還是說些開心的事吧,比如方清竹方仙子。”熊霸有些意興蕭索。
“這就很難辦了,朝廷和世家大族不出手的話,對北周一行人,根本就無可奈何,只能看他們攪風攪雨。”
“對,所以就很憋屈,隻可恨熊某實力不強,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那些個大門大派,世家大族,朝廷高官們,關心的只是自家基業,對底層百姓又何曾多看一眼。”
說到這裡,這高大漢子聲音小了些,情緒也變得低沉:“要不怎麽說,明主難遇呢。真正有眼光,能看到神州塗炭,萬民水火的人,畢竟是不多。”
“熊兄大才。”陳平真心實意的豎起大拇指,讚道。
這次, 他是真的驚異了。
大個子的觀點,說出去了會讓人笑話,但陳平知道,對方說的其實是對的……
世人都說,這北周胡騎,只是來中原打個秋風,搶掠一番就會離開。
最多搗亂一下中原,讓一些野心人士能從中重新洗一下牌。
然後,中原還是那個中原,神州還是那個神州。
但陳平知道不是。
上輩子的歷史,元蒙和女真剛剛打到中原的時候,大家也是這麽想。
結果呢?
崖山以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
不說亡族滅種吧,那也差不了多少。
不過,你偏要說,賊子到了家裡,殺了男主人家的男丁,霸佔女主人,自己再生下兒子,仍然沒問題,那也可以。
反正,這家還是那個家嘛。
一磚一瓦,一桌一椅,甚至這土地還是那個土地。
陳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是,看著這個與前世極為相似的土地,以及這些黑頭髮黑眼睛的種族,想到這片土地即將面臨的慘劇,未免有些感同身受。
大水已經淹到頭皮了,還在爭權奪利,各有各的想法……
對自己人下著狠手,偏偏真正打北周胡人的,卻是少之又少。
感覺荒謬的同時,陳平也忍不住微微心寒。
時代的大潮滾滾向前,他作為一個剛剛解決了溫飽問題的江湖小新秀,又能做什麽?
又敢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