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的身形先是隱藏在莽莽叢林之中,就如一道光影,無聲無息流淌而下。
漸漸的,這道虛虛淡淡的光影也終於消失不見,徹底融入了清風斜陽之中。
明明還未曾天黑,山上正揪著心看著的人,卻生生像是看到了一頭鬼神。
在他們的視線中,陳平整個人都消息不見,就如從整個天地之間,徹底抹去了般。
而在他消失的地方,漸漸的,就多了兩個人影。
那是前掌門孫允,和司馬柔。
他們的任務也簡單,就是在山下亂起,血戰正酣的當口,衝入某處,搶一點東西。
如果沒人纏住薑無極,沒人引過三千大軍的注意力。
師徒兩人就算是先天高手,去了也自是找死。
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機會自然會出現。
這一點,陳平自認算計入微,絕無錯漏。
……
陳平知道,到了大宗師境界,一般都有著“心融天地,觀天地之勢”,或者是“極意化神”之類的形容。
所以,他根本就沒想過去偷襲薑無極。
目標,也不是對方。
就算是再狂妄的人,在沒有任何後手的情況下,越一個大級別,去偷襲一位正兒八經的合一境大宗師。那就是一個傻、逼。
這一點,溯源奪運之時,從唐林兒的一些經歷中,就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了他,薑無極很難纏,十分難纏。
唐林兒有著“梵我如一”減傷能力在身,武道真意已達致圓滿境界,地榜第一實至名歸,的確是極為難鬥。
就算是陳平劍法驚世,神力無雙,也跟他硬拚了十數招,並沒有佔到什麽上風。
被地方連消帶打,防中有攻的打了個來來回回,甚至,對他的減傷移傷技能,完全沒有什麽法子應對。
陳平若非突然福至心靈,把天心明月劍圓滿劍意融入了自家混元劍法之中,能無中生有的窺破對方的“梵我如一”的一絲沒練到家的弱點所在,趁勢一鼓作氣斬殺,恐怕拿他真的沒什麽辦法。
同一個層次之下,劍法功法克制,這也只能怪唐林兒命歹,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就這麽一個全身幾無弱點的地榜第一,在大宗師薑無極的手上,卻沒有太多還手之力,被打得如同老鼠般瘋狂逃竄。
想盡了辦法,一直逃了三府之地,只是憑著“梵我如一”的功法,一直硬扛,嘔了三升血,才脫戰離開。
估計,還是因為薑無極接連出手,殺不死他,又顧忌著法相宗高手暴怒,才沒有繼續追擊下去。
真的一直追殺,唐林兒可能會凶多吉少。
這也是他回到法相宗之後,仍然憤怒至極,誓要報那三掌之仇的原因。
這樣看來。
除了天心明月劍這門劍法,陳平對上薑無極,就算比唐林兒要好一些,想必也好不了多少。
盲目的自信,相信自己能打穿一切,那就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天心明月劍圓滿層次能不能對付得了薑無極這位大宗師呢?
“不容樂觀。”
陳平心裡還是有數的。
他知道,這種源於心靈的劍法,最容易攻擊到心靈低弱或者心靈有著漏洞者的招數,而想要突破先天圓滿,化意入神,直破合一境,提升最大的其實就是心靈。
“心融天地,心神蛻變之後,
連戰鬥方式,可能都改變了。” 修為境界這東西,在低級別的時候,練了獨門武學,厲害功法,越級或許不是難事。
但是,到了高級別,尤其是先天圓滿突破至合一境,這種大級別突破,就有了種種神異的本事。
等閑挑戰不得。
無論這個大宗師,是不是身上有傷。
也無論他先天真意層次的劍法和武學,到底有多麽高妙。
只要沒有達到天人合一層次。
在對方眼裡,就如三歲小孩舞刀弄棒一般的可笑。
或許姿勢準確,或者舞姿精妙,實用性上面,就差得太遠。
隔著數十丈就被人家發現了,那也就失去了偷襲的本意。
並且,還會把自己送入險境,一旦被對方牽製打傷,再被軍陣圍死,到時想逃也逃不掉,只能飲恨當場。
有鑒於此,陳平的目標,也就只能是青木鎖龍軍陣的中軍帳,也就是主將薑玉同所在。
他相信,只要不被軍陣給圍死,先斷其一臂。
單憑薑無極一個大宗師,想要打死自己,也沒那麽容易就是了。
以前如此,何況,現在還練會了唐林兒的看家本領“梵我如一”。
……
空氣中飄蕩著刺鼻的“猛火油”以及“桐油”味道,更有大批的乾柴被運到各處要道處。
“真的要點火?果然,薑家之人心夠狠,行動力也夠強,這一次,既然結下仇恨,定然要斷其一臂,破了東木軍軍威。”
陳平心下暗忖,殺意深藏。
所過之處,整個軍陣如同胎盤,又如龐大的根系,牢牢鎖住平坦地面……
外圍軍馬流動環轉不休,像是無數觸手,又像無樹樹梢枝丫,隨著騎兵風馳電掣掠過,把玉筆峰數處下山小徑死死封住。
“還沒起陣,軍氣都沒有貫通一體,就有如此氣象。東木軍能夠佔據一州二府之地,麾下號稱三十萬精兵,虎踞東南,的確是不簡單。”
陳平如今也不是兵法小白了。
就連韓小茹,都抓緊時間學會領兵打仗,學會陣法調動。
他身為興慶府的主心骨,絕對主將。
哪裡敢放松半點。
明面上自然是漫不在乎,暗地裡挑燈苦讀,都是必須。
此時一眼望去,就看穿了此陣的精妙之處。
此陣若起,軍氣匯聚,三千精兵力量氣機融為一體,這也沒什麽好說的,關鍵是,這種軍陣,你打他探出去的觸手是沒用的,甚至會無限收縮,引軍入伏,無數觸手枝丫反卷,形成迷宮,把對手絞殺在裡面。
說白了,就是你無論從哪個方向打它,它都會凹下去,然後包裹起來,再用豐富的迷宮軍陣,切割分裂開,一點點吞噬。
只要核心不損,主將不死,此陣外圍兵力無論損失多少,都無傷大雅。
看起來,沒有太大的攻擊力,但是,守禦纏困能力,卻是強橫得很。
“難怪,東木軍的青木鎖龍大陣名震東南,倒不是浪得虛名。”
陳平目中精光微閃,牽絲戲全力運轉,心臟早就停止跳動,全身血液也停止流淌,呼吸斷絕……
甚至,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細胞分裂都已經無限放緩,整個人比一具屍體還要屍體。
如果此時現身出來往地上一躺,任誰都會說他已經死了三天以上,身體都已經僵硬冰冷,就差起斑了。
當然,只有牽絲戲的肉身斂息,還有些不夠,畢竟,大家都不是瞎子,這麽一大個人直接闖入陣中,飛速前行,誰都能看出不對。
不過沒事,他還有另外一門隱身秘法,清風無影劍的清風真意,練到極處,身融風中,能讓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更是完全消彌危機感應,同等級的對手,只能等到劍鋒臨頭那一刹那,才能發現不對。
在這兩大秘法的加持之下。
陳平的身形緩緩錯開一處突前軍帳……
在心靈感應之中,那裡氣機宏大,四周天地元氣,匯聚交纏,宛如巨大的龍卷風口一般。
只要起心想靠近,離著還有二三十丈,毛孔就微微收縮,心靈微微悸動,心知自己猜測得沒錯,就算自己的隱形斂息之法再怎麽強,還是瞞不過合一大宗師的靈感。
那處軍帳住著的應該就是薑家老祖,薑無極。
對方心靈時時刻刻融入天地之間,身周數十丈,天地靈氣隨心交互,除非能夠同樣達到合一境,不擾動那方天地,方才有一絲可能偽裝靠近。
顯然,此時的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也不必做到。
薑無極不耐領兵,自恃修為高深,身邊也不會帶著大批兵將……而身為領兵主將的薑元同,自然不可能端坐不動,他得居中調動兵馬。
尤其是,隨著外圍騎兵圍山放火,做各種準備,他的陣型也是時時刻刻處於微調之中。
當然,最主要還是防著混元宗眾人突然一窩蜂從山上殺將下來。
也預備著方便隨時起陣。
他終究還是要站在最適合指揮全部兵馬的位置。
陳平就是在等。
等著薑元同離開薑無極,離開他將近三十丈之遠。
他知道,只要自己心中殺機一起,自然而然就瞞不過薑無極這位大宗師的心靈感應。
有些東西,是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
但可以講距離。
離著三十丈遠,要趕過來,總不能瞬移吧,這就是自己的機會。
……
薑元同目光冰冷的看向混元山玉筆峰,看到山上那如同小蟲子般大小的一些黑影,心裡自是有些不屑的。
不就是對付一個陳平嗎?
就算是再加上混元山上一些人又能怎樣?
隨著混元宗最後一位大宗師死掉,這座山,這個門派,已然不值一提。
真要遇上,就憑自己,調動手下三千精騎,一炷香時間之內,就可以殺個乾乾淨淨。
他完全不明白自家老父,為何要如此謹慎小心?
簡直是小題大做了。
還說什麽,只要對方下來,就用陣圍住,合力困殺。
需要大宗師和軍陣來圍困殺死,看他臉大得。
念頭剛剛轉到這裡,離著不遠處,自家老父所處營帳,突然傳出一聲憤怒大吼,“起陣。”
聲浪滾滾,響徹雲霄。
身側更有狂風大起,衣袂破風如雷。
薑元同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有無數血焰氣機,從四面八方瘋狂湧入身體,更有無窮無盡的滾滾青木損元氣勁轟隆隆加持四肢百骸。
這股浪濤一起,似乎穿過時間空間,一念起,大陣起。
後方還有著更大更猛的軍氣浪濤湧來。
他身上氣機一點點拔升,越來越強。
‘無緣無故的起什麽陣,老爺子莫非……’
薑元同心中詫異,腦海裡剛剛升起這個念頭,心頭寒意大作,手中青龍刀猛然跳起,隻來得及擋住眉心和心臟……
小腹、右肺、膻中處齊齊一痛,脖子處也有風聲掠過,半邊頸項已然被斬開。
血液狂濺之中,痛楚才傳入腦海。
他怒吼一聲,終於明白了過來,對手其實已經不知道用什麽方式摸到了身邊,而且,還在一瞬之間,刺出九劍,劍劍奪命。
上半身被刺出數個窟窿,根本就擋不住,若非老父親提前一步號令起陣,巨力加持於身。剛剛甚至連眉心和心臟都得中劍。
好在,剛剛起陣及時,雖然未得三千精銳同時護持,半數軍氣匯聚之下,力量仍然強橫至極,自然而然擋下了對方七八成的攻擊力量。
而青木長生功,在陣法加持之下,恢復能力無以複加,更是在須臾之間,傷勢就好得七七八八,戰力並沒有損失多少。
只要緩過氣來,就能把他困死。
看著身前如同幻影般出現在空氣中的一位身著青袍的執劍青年,薑元同心中冰冷的同時,怒意有如狂潮,殺機大起。
手中青龍刀這一刻不守反攻,借著重重軍勢,呼嘯斬落,如同流光閃電。
轟……
轟轟!
接連三刀,斬在黑色劍光之上,火光四濺,氣勁波紋向著四面八方衝擊。
陳平身體狂震,竟是硬生生的被斬退了三步。
更是感覺到,四面八方一股股如同長蛇般的氣機反纏回來,就要結成羅網。
而身前這位領軍大將,手中大刀,在軍氣的增幅之下,重得像是一座山,與自己又快又沉的黑龍劍硬碰硬,也毫不遜色。
最離譜的,還是對方身上的傷勢,半個呼吸時間,就已經收口合攏,青光閃閃中,那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尤其脖子上被斬開一條豁口,按理來說,這是致命傷勢,但是,只是兩個眨眼,那傷就已經好了。
“這是作弊。”
陳平心下暗罵。
感應著一股龐然浩大的氣機,如同天傾一般向著自己瘋狂衝擊而來,心知再也不能耽擱。
他想到了可以騙過薑元同的靈機感應,悍然刺殺對手,卻沒想到,這道陣法,卻原來薑無極那老梆子也可以下令啟動。
在軍陣的護持之下,主將薑元同無論是力量還是武技都增強了三五倍之多,自己想要一擊致命,或者在幾個呼吸時間之內打死他,根本就不可能。
甚至,等他軍陣徹底運轉流暢,還有可能把自己給死死纏住,不得脫身。
陳平目光微閃,當下再不貪功,照原計劃行事。
既然可以傷殺不死,那麽,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陳平手中黑劍橫空,連斬三劍,在薑元同身上留下一溜血痕之後,大開大闔的劍勢,猛然一變,變得柔如春風,同時,上引天星,無數星光在黑劍之上微微閃爍著,化為一線黑痕,無聲無息的就貼著馬腹一劍斬了出去。
這一劍,從恢宏大氣的混元劍勢,化為清風無影,再用七星劍意催動。
直讓薑元同難受得想要吐血。
他揮舞的青龍大刀,化為重重青山,擋格四面八方,卻擋不住這星光一劍。
頭顱和心臟倒是護住了。
那劍光卻仿佛從地而起,從馬腹處穿透掠過。
哧啦一聲輕響。
薑元同就感覺到下身一輕。
劇痛再次傳來。
青木長生功瘋狂運轉,軍氣匯聚之下,傷口再次長好,那股奇異的感覺卻仍然存在。
他刀光如瀑,轟隆隆擋在身前,不敢須臾放松,滿頭大汗當中瞅空一瞧,就發現,地面之上,掉了半截小腿……
十分眼熟。
同時,還看到一整幅內髒肚腸。
內髒肚腸滑落,自然是身下馬匹,那小腿呢,當然是自己的腿。
“小賊該死。”
薑元同眼睛都紅了,怒吼一聲,身形晃動著,躍下馬匹,刀光如青龍出水,瘋了一般向前衝擊。
四面兵將疾衝,反卷過來,與他刀光聯合,就要合圍……卻發現,青袍身影越飄越遠,只是兩個眨眼,已然退出二三十丈遠。
“你不是會治傷嗎?這腿斷在地上, 你治一個給我看看。”
呵呵哈哈聲音中,陳平身形倒射如箭,拉出長長殘影。
他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要殺死誰,只要破了此陣就行。
齊著膝蓋斷了一條腿的薑元同,就算把青木長生真氣玩出花來,軍氣匯聚得再多,他也是行動不便。
騎在馬上,都坐不穩當。
不騎馬呢,他走都走不穩,莫非,拄著拐杖打仗,那豈非笑死個人。
這樣的情況下,那還談什麽指揮戰陣,匯聚軍氣?
所以,要破戰陣,其實也沒那麽難?
笑聲之中,天空烏雲亂卷,一股氣機,籠罩數十丈之地,轟隆隆如狂潮般碾壓下來。
空氣恍如變成堅固凝膠,封鎖四面八方。
一個人影已是如電般射到。
劍光重重,宛如青山疊翠,林海泛波。
“小子,你殺我子陽孫兒,今日又傷我元同孩兒,定然讓你碎屍萬段。”
這聲音穿透性極強,震得天地元氣劇震,連同陳平身上肌肉骨骼筋絡,都同時震蕩起來。
最厲害的,還是那劍光起處,心動神動,天地元氣齊齊響應,如臂使指……
仿佛是整片天空都同時發威。
崩塌碾壓。
避無可避,閃無可閃。
面對這種天地大勢般的攻擊,陳平雖然已經脫出青木鎖龍陣,卻是脫不出薑無極的氣機鎖定,只能硬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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