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孔家之難

孔府議事大堂內，當代衍聖公孔胤植看到被打得半死不活，一臉豬頭樣的孔胤淳，嚇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孔貞來則是在震驚之後，暗自幸災樂禍。

就孔胤淳這樣子，就算好了之後估計也會破相。就那嘴巴一張開，缺了門牙的，出去多丟孔家的臉面，這還能當曲阜縣令?

聽到下人稟告說李賊大軍已經往曲阜開過來，回過神來的孔胤植頓時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地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他是徹底慌了！

聞訊趕來的現任曲阜縣令孔貞堪在大堂門口那邊瞧見情況，頓時轉身就走，就當沒來過。

這時候，孔貞來站了出來，對孔胤植說道:“學生瞧遠舉之前只是坐驢，單騎出迎，就知道要壞事。遠舉也不想想，他去見的又不是讀書人，而是造反的賊人，人家不吃這一套，活該被打了！”

孔胤植聽到，轉頭看向他說道:“不是那賊將嫌給得錢糧太少麽?”

“衍聖公是有所不知了！”孔貞來當即侃侃而談道，“那些賊人都是走江湖的，草莽漢子，最是重面子。遠舉不給他面子，您看，人家都親自打了遠舉，換了其他人，會做這等丟身份的事情?”

說到這裡，他不等孔胤植說話，就繼續說道:“我們乃是孔聖之後，不要說那些賊將了，歷朝歷代，就算貴為皇帝也不得不給我們面子。因此，只要我們給了賊將面子，一切便都好說。這種草莽中人，最看重的是這個！”

孔胤植聽到他侃侃而談，似乎極有把握，頓時從擔憂轉為驚喜，連忙說道:“好，那此事交給你去辦，如若能幫曲阜擋過此災，本公就保舉你為曲阜縣令！”

孔貞來就在等這句話，因此一聽之下頓時大喜，連忙應下道:“如此，等學生好消息便可！”

說完之後，他向孔胤植躬身一禮後飄然而去。

孔胤淳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中氣恨，有心想要說話，卻壓根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哼哼唧唧而已。

………………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曲阜城外不遠，劉宗敏拍了拍雙手，看著眼前狼狽抬著他們主子逃回的孔家仆人，帶著一些驚訝道:“這些姓孔的是不是都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以為本侯爺是那麽好打發的麽?不過也行，讓本侯活動了下手腳，心情都好多了！”

頓了頓，他又嘲諷道:“這曲阜孔家的，老子都兵臨城下了還舍不得掏錢，簡直和那福王豬一個鳥樣，老子都攻城了還不肯出錢！”

說到這裡，劉宗敏大聲下令道:“來啊，傳令讓曲阜開城，敢有抵抗者城破屠城！”

聽到這個軍令，他的親衛統領連忙提醒道:“侯爺，這曲阜也要屠了?”

劉宗敏一聽，嘴角微撇，冷聲說道:“本侯斷定，這姓孔的肯定不會給這機會，要不要打賭?”

“那萬一呢?”親衛統領聽了，沒接這個話，只是確認道。

劉宗敏聽了，有點沒趣，道:“敢反抗的，折損多少兄弟就殺多少人便是！擺開架勢，就這種死讀書的，嚇都能嚇死他們！”

親衛統領明白劉宗敏沒有真屠城的意思，便立刻去傳令了。

於是，就見劉宗敏麾下的前鋒軍隊，拉開了架勢，似有千軍萬馬，殺氣騰騰地殺向曲阜縣城。

曲阜的孔家人哪見過這個場面，一個個嚇得雞飛狗跳，就差躲床底下去了。

大順軍軍卒只是喊了一波，城門就打開了，身穿衍聖公爵位官服的孔胤植，戰戰兢兢地出迎。

大順軍軍卒迅速入城接管曲阜，

而劉宗敏騎馬走到孔胤植面前，居高臨下看著這個老頭，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本侯……”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對面這個是公爵，雖然是明國封的，但是也是公爵，比他這個侯爵要高，便直接改口道:“……老子本來想客客氣氣的，就你們事多，非要逼得老子發飆！老子問伱，寫一篇文章稱頌我們殿下，表示擁戴，另外再把錢糧交出來，能不能做到?”

說著話的時候，配合默契的親衛們，頓時拔刀，一下展露出他們那強大的殺氣，厲聲喝道:“能不能做到?”

就看他們這個架勢，只要敢說個“不”字，刀子絕對會砍過去的。

孔胤植哪見過這等場面，頓時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雙腿打顫，雙股間的地面，似有流水濕地，驚恐萬分地臉上，嘴巴一張一合地，吐出了結結巴巴地聲音道:“能……能……一定能的……”

聽到這話，劉宗敏不由得哈哈大笑了一聲，然後吩咐他的手下道:“來啊，把衍聖公請到裡面去做文章，敢要糊弄的，割他耳朵當下酒菜！”

“遵命！”他的手下轟然回應，一個個都很興奮，有種莫名的快意！

於是，等李自成所領大軍到達曲阜的時候，一篇錦繡文章便呈送他面前了。

“當前世道，百姓凋敝，奸佞當道，社稷傾頹。然而，有豪傑崛起，救民眾於水火之中，此人乃殿下也。”

“殿下英勇蓋世，智慧無雙。創大順國，滅貪官汙吏，整頓軍民，重振山河。彼之雄心壯志，似天之高，如地之厚。一腔熱血，為天下蒼生，為皇家萬世基業也！”

“……”

“殿下恩澤大地，信孚四海。承天之寵，萬民歸心。驍勇之士競相歸附，輔佐李氏，共同建立不世之功。不日登基，乃承天禦極，以德綏民，瞻聖學之崇隆，趨蹌恐後;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彌深……”

李自成讀了一遍，感覺是很不錯的，心中高興又癢癢，便讓牛金星再讀了一遍，然後翻譯為白話文，說給眾將聽。

李自成的這些將領，大部分都是沒文化的，此時聽到有一篇聽起來很高大上的文章，稱頌李自成多麽多麽的好，這天下就該是李自成的，而他們都是驍勇之士啥的，遲早都是開國功臣，一時之間，一個個都是很開心。

劉宗敏見他們這個模樣，便靠近站他身邊的李過說道:“這人是欠揍，一開始還不願意這麽寫，我把碗口大的拳頭亮了亮，就立刻寫了。你要不要讓他給你也寫一篇好文章，就用我這招，鐵定行。以後沒事了，可以給你子孫看看他們祖宗的功績！”

李過一聽，不由得眼睛頓時一亮，看看正在恭敬地應對李自成的衍聖公，然後又轉頭看向劉宗敏問道:“真的?”

聽到這話，劉宗敏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了一張折疊好的宣紙，小心翼翼地展現給李過看，同時說道:“看看，這是我讓他給我寫的，我找人看過，說寫得很好！”

帶著得意之色說著這話時，他又用手一指左下角道:“看到沒有，這是他那衍聖公的印章，蓋章了的！”

只是很可惜，李過就認識幾個字。

但是他看到這紙上的字寫得確實好，而且還寫了一大堆，心中想著該是不錯的，聽著劉宗敏的介紹，頓時就羨慕了。

不過他抬頭看了一眼他叔，然後有點猶豫地說道:“我怕殿下不會同意！”

劉宗敏一聽，一邊小心翼翼地收起他手中的宣紙，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傻啊，這事和殿下沒關系，你私下找他不就得了！”

李過一聽，頓時悟了，當即露出笑容道:“不錯，回頭請你喝酒！”

他們兩個人在聊著，還說說笑笑的那種，自然被其他看到了，便湊過去問道:“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劉宗敏一聽，便又得意地掏出了剛塞進懷裡的那份宣紙，又一次介紹了起來。

等李自成由孔胤植引著去參觀孔廟的時候，其他將領便都湊到了劉宗敏這邊，打聽什麽事兒讓他們這麽高興。一來二去，李自成軍中的將領都知道了。

入夜，當代衍聖公回到他自己住的內院時，卻發現這裡一大群大順軍的將領坐在這裡。頓時，他臉色一白，不過沒看到他夫人和女兒，便松了口氣。

但是，也就松了口氣而已，這群大順軍將領便圍住了他，讓他寫文章。

孔胤植一聽，臉都綠了。這麽多人，要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經歷寫一篇好文章出來，這豈不是難為他嘛！

於是，他便苦著臉，抱拳鞠躬道:“諸位將軍，還請別難為老朽了，老朽實在是……”

一聽他不樂意，頓時李過就把臉一沉，拔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在他眼前比劃道:“既然你不願意寫，那我也不願逼你，自己說吧，想要左耳還是右耳，又或者是鼻子，我這人很尊老的，給你自己選……”

孔胤植嚇得臉都綠了，連忙說道:“老朽願寫，老朽願寫……”

一直忙到了半夜，一眾大順軍將領才心滿意足地拿著自己的那份，互相點評著離開。

孔胤植見此，再也坐不住，就差癱到地上去了。

應付這麽多人，寫了那麽多不同的文章，還時不時地被威脅，實在是耗盡了他的心力。

此時的他，已經不管寫的那些文章傳開之後會有什麽後果，他只求先應付眼下這個劫難再說。

可誰知，他還沒緩過一口氣來呢，就見大門的門又被推開，一個小校模樣的人推門進來，探頭探腦地尋找，最終目光終於定到了被桌子擋住的孔胤植身上。

於是，就見他露出了笑容，親切地走過去說道:“衍聖公，來來來，我扶你坐起來！”

孔胤植有些擔心地看著這個小校，連忙自己坐了起來道:“不敢勞煩這位……將軍，不知找老朽是有何事?”

他估摸著，是不是那些賊首要傳喚他。

結果沒想到，就見這個小校對他說道:“聽聞衍聖公乃是聖人之後，文章寫得好，還請勞煩衍聖公也幫我寫一篇……”

孔胤植一聽，頓時就怒了。

那些賊首逼著他寫那些阿諛奉承的文章就算了，如今連賊軍中的小校都來要他寫，真當他是騾馬，隨便他們使喚的麽?

好歹堂堂聖人之後，皇帝都要客客氣氣地說話，竟然連小校都欺到頭上來了。

於是，他把頭一扭，冷聲回道:“老朽累了，已無法提筆！”

一聽這話，這小校當即翻臉，指著孔胤植的鼻子說道:“他娘的，就這麽一杆筆都提不動?竟然敢騙老子，信不信老子好好伺候你一頓，還能讓外人都看不出?你放心，絕對讓你欲仙欲死，這樣，我先把你的嘴封起來，免得你喊出來丟你的老臉……”

孔胤植那生氣的臉色，變得愕然，然後又變得很是難看，最終是一臉畏懼，不等那小校說完，就連忙求饒道:“好漢，好漢，老朽寫就是了！”

小校一聽，哼了一聲，道:“真是給你臉不要臉，好好給我寫，回頭要是被我發現寫得不好，等老子再當值了，定叫你知道什麽叫後悔！”

半響之後，小校心滿意足地拿著一張宣紙走了。但是，孔胤植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見一個大順軍的小校進來了。

孔胤植一見，頓時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

……

與此同時，李自成這邊，正在和他的謀士議事，聽著牛金星的稟告:“殿下，衍聖公府庫房裡的糧草，還有銀子確實就這麽多了！”

這數量，遠比李自成預想地要少，讓原本還因為得了衍聖公的那篇文章而開心的他，一下又不開心了。

邊上的宋獻策聽了，便開口說道:“殿下，微臣聽聞，錢糧這些，公庫確實少，但其實都分散在孔府各家。這裡的孔家，就猶如一個小朝廷一般，朝廷沒錢，但是底下那些文武官員，也就是孔家各支，包括管事的那些，卻是肥得流油。就算查衍聖公的私財，估計也能發現不少。”

一聽這話，李自成當即恍然大悟，便立刻指示牛金星道:“既然如此，孤也不願撕破臉，明日便召集孔家各房當家的，把錢糧額度攤派下去，讓他們自己交了。至於每房交多少，你們定個章程出來，至少要保證大軍半個月用度。”

兵力多，糧草消耗就多。

可恨被明國皇帝奪走了存放在真定的糧食，以至於李自成糧草不足，到了山東這邊就是想殺個回馬槍也不行。因為沿途都是被他搜刮過的，已經沒有糧食可以搜刮。大軍沿著原路返回的話，這糧草就無處籌集。

如果能在曲阜多湊集一些錢糧，那他選擇的余地就多了，可以不用擔心大軍幾天籌不到糧食就會餓肚子的情況。

第二天，李自成便在衍聖公府的議事大堂就座，文官武將分列兩邊，已在院子等待的孔家各房被帶入大堂。

李自成忽然看到，當代衍聖公竟然是被人攙扶著進了大堂，整個人似乎一下老了十多歲，頂著兩隻很大的黑眼圈，非常疲憊的樣子。

這一下，李自成便好奇了，當即問道:“衍聖公，你這是怎麽了?”

孔胤植一聽，頓時猶如遇到了青天大老爺一般，就想哭訴一番他昨夜的遭遇，求李自成為他做主，結果，就聽到劉宗敏哈哈大笑道:“哈，還真是老來俏啊，年紀這麽一大把了，還能折騰一宿，真的厲害！”

可不是，孔胤植這面容，和在房事上折騰一宿，既沒睡好，又被吸乾的樣子差不多。

於是，大順軍的這些將領，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孔胤植一聽，沒想到被這些賊將汙蔑他好房事。他這輩子，養尊處優慣了，何曾被人又是威脅又是侮辱過，頓時氣血攻心， 一個“你”字都沒吐出來，就一下暈了過去。

大堂內頓時亂了，那些孔家子弟都慌了。

一般情況下，這議事怕是議不成了，先救人再說。

但是，李自成最在意的，是大軍的錢糧，於是，讓郎中救醒衍聖公之後，也沒讓孔胤植去休息，更不去在意孔胤植為什麽成了這幅鬼樣，便讓牛金星宣布孔家各房的錢糧額度。

這些孔家子弟一聽，頓時就慌了，一個個都喊著沒錢沒糧，似乎一下子就成了窮鬼了。

但是，他們忘記了，他們面對的這些，都是見慣了這種場面，追贓助餉那是拿手好戲之一。

衍聖公這個鬼樣子不好動，其他人還有什麽顧忌的?

於是，打屁股的打屁股，夾手指的夾手指，反正這衍聖公府上就有現成的刑具，直接拿來用了。

只是殺雞駭猴了幾個，聽著哇哇地鬼哭狼嚎聲，不少孔家人便擋不住了，只能交出錢糧。

讓大順軍這邊有點意外的是，軍隊去取錢糧的時候，發現不少家在獻上這些錢糧之後其實還有不少，便上報李自成之後又追加了錢糧。

曲阜孔家，迎來了上千年來第一次大規模的折騰。

這中間，什麽聖人之後的遮羞布，都被扯得乾乾淨淨。什麽禮義廉恥，根本在這些孔家人身上看不到。反而是貪生怕死，表現得淋漓盡致;追贓助餉期間，還發現男盜女娼，蠅營狗苟之事也是不少。

往常高高在上的孔家人，不要說是大順軍卒了，就連孔家自己的佃戶，也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什麽樣的貨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