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閣裡打得昏天黑地，乃是寧榮二府從未曾有過的稀罕事，早有人偷偷溜去報知尤氏。

　　尤氏聽罷，心煩意亂。

　　賴家在賈母面前極有體面，賴升管著府中大小事務，賈赦更不用說了，個個不好惹！

　　她不禁暗氣賈蓉不識大體，行事恣意，急切道:“這幫狗奴才為何不攔蓉哥兒！今天停靈，必有客人拜祭。若傳了出去，寧府顏面何存！”

　　銀蝶面色古怪:“怎麽沒攔?不是攔了榮府的人?大爺現在是家主，他們敢不聽話?”

　　她眼裡直冒星星:“沒想到大爺挺勇猛的，西府大老爺的話他也敢不聽！”

　　“死丫頭，你還笑！”尤氏玉容紅潤，氣惱道:“老爺去西府還得小心謹慎，他倒好，這是孫猴子脫了金箍呀！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場！”

　　說是這般說，尤氏也震驚於那個油嘴滑舌的少年郎有此膽魄，看來以往的膽怯，都是在賈珍面前偽裝的！

　　到底是一家人，她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賈蓉陷入泥沼，“不睦親族”“不敬尊長”的罪名若坐實了，定會嚴重影響今後仕途。便對銀蝶道:“此事非同小可，怕是要鬧到老太太面前！快來為我梳妝。”

　　不說賈珍喪禮還需西府支持，這些年賈敬修仙，賈珍胡鬧，明明寧府是長房，世交故舊卻在向榮府傾倒，如今的確不是同西府鬧僵的時候。短短時間，尤氏已決定代賈蓉前去賠罪。

　　卻不知，她眼中的逆子早已先行一步。

　　……

　　榮國府，榮慶堂。

　　廊下的鸚鵡八哥畫眉等鳥，沐浴在晨曦中，嘰嘰喳喳，提醒丫鬟喂食。

　　賈母醒的甚早，這會兒也才起身。

　　鴛鴦忽然進來，報說道:“老太太，東府的蓉大爺來了，披頭散發，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口口聲聲要您老給他做主！”

　　“嗯?”賈母直皺眉，這才剛死一個，又出了什麽事?忙讓請進。

　　曹操本是在賈赦之後出門，不過賈赦氣勢洶洶而來，羞慚無地退卻，先回了自家院裡調整心態，於是就被搶了先機。

　　一進入榮慶堂，曹操眼含熱淚，哽咽道:“老太太，請罰重孫！”

　　“唉喲！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賈母忙命人將他扶起。

　　既然舍下臉面做戲，自然做全套，曹操不肯起身，滿面悲色道:“昔日父親奢靡無度，以致府裡百年積蓄虛耗一空！如今人口日增，負擔日重，豈能不為後日計?況且今上崇尚節儉，多次頒發旨意，倡導薄葬。孝順與否，在心意誠否，不在浮華虛禮。故此重孫忍痛刪減不必要的開支，如數百僧道念經打醮之類。”

　　曹操娓娓道來，賈母也聽得入神，忽然他語氣大變，怒聲道:“豈料一片苦心，竟惹怒了賴升賴大管家！”

　　“這是為何?”賈母順口接上，問完就後悔了。

　　“當然是因為花銷少了，他能克扣的也少！這老奴當面對我虛與委蛇，假裝答應，轉頭就去大老爺面前挑撥是非！竟大老爺一早帶人趕至靈堂，誓要當著亡父靈位，教訓我這不孝子孫！”

　　曹操悲憤莫名:“不孝之名，人子何堪?重孫受此不白之冤，有何面目苟活於世！倒不如一死了之，隨我父親去罷！”

　　說到最後，泣不成聲，曹操起身向大廳裡的頂梁柱撞去！

　　信息量太大，賈母有些發懵，喪禮還沒辦，怎就鬧到這一步！

　　暗恨賴升忘本，又恨大兒子胡鬧！

　　忽見曹操要撞柱，

更是嚇得不知反應。倒是她身側的鴛鴦，慌而不亂，大喊道:“快攔住蓉大爺！”　　眾丫鬟相距甚遠，不及反應，好在此間還有一人，便是賈薔。

　　進入榮府前他便得了曹操提點，千叮萬囑要他見機行事。

　　賈薔深知賈蓉早存了懲治賴升之意，今日不過是借機發難罷了。

　　但此時聽完此中“緣由”，竟也覺得賈蓉是遭了惡奴陷害、長輩欺凌！

　　正愣神，忽見曹操要往柱子上撞。他瞬間意識到，“見機行事”之“機”，它來了！

　　想也不想，縱身往曹操身前一撲，口中大喝:“蓉哥兒！你別想不開啊！——啊！……”

　　話說一半，曹操已撞到他胸口，勁力之大，差點沒把肋骨撞斷！

　　賈母也反應過來，慌亂大喝:“攔住他！快攔住蓉哥兒！”

　　鴛鴦已經疾步搶到曹操身後，伸出兩隻纖長臂膀，從後死死抱在他腰際，口中不停招呼其他丫鬟快點兒過去搭把手。她可沒信心能阻住一個近乎成年的男子！

　　果然，賈薔被撞之後，曹操猶不放棄，還要繼續撞柱，鐵了心要以死明志！

　　鴛鴦、琥珀、鸚鵡等幾個大丫鬟齊齊上陣，你抱腰，她抱腿，我抱胳膊！

　　曹操如何掙扎也不濟於事，淹沒在少女的海洋中，只剩兩隻胡亂揮舞的手，離那柱子越來越遠……也不知觸摸或是抓到什麽，甚是柔軟，隨後便聽得有人尖叫連連，一時也分不清是哪個……

　　……

　　鳳姐因昨日應了曹操邀請，要去東府招待女客，故此給賈母請安的時間比往常早些。

　　一進院就聽得裡面吵鬧，下人則聚在窗下偷聽。鳳姐大為好奇，加快腳步，想看看是誰這麽大膽。

　　她走到門口一堆丫鬟身後，仰著下巴往裡一瞧，正好看到賈母用拐杖懟地，面色焦急，口中不斷在說“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竟是蓉哥兒?長本事啦！”

　　聽丫鬟議論了兩句，得知鬧事的是賈蓉，鳳姐更為好奇，這小子平時可一腳踢不出個屁來。

　　她和賈蓉素有來往，情分非淺，覺得他肯定會聽自己的話。

　　偏她又最喜操辦旁人束手無策、獨她能迎刃而解的事。當即柳眉一豎，叉腰喝道:“你們做什麽?都給我住手！”

　　放在平時，眾丫鬟自然住手，這會兒誰敢?

　　蓉大爺萬一撞死撞傷，她們罪過大了！不理鳳姐，恍若未聞。

　　嫁入榮國府後，這等被人漠視的情況還是頭回遇見，鳳姐勃然大怒，豐滿的胸脯被氣的又鼓脹了幾分。氣衝衝走進戰圈，一手撥開琥珀，一手撥開鴛鴦，也沒看人便喝道:“鬧夠了沒有，還不住手！”

　　話音未落，一個黑影向她撲來——因她正站在柱子前。

　　之前撞到賈薔胸口，曹操還覺頭痛，這回卻似頂到了棉花上，又軟又彈。

　　一瞬間，他竟想再來一回。

　　賈母這裡的動靜早驚動外面的仆婦，幾個體格健壯、身形魁梧不輸男子的壯婦一齊擁了上去，將曹操死死夾住，再也鬧不懂了，這才消停。

　　賈母跌坐軟塌，驚容未消。

　　鳳姐也好不容易穩住腳步，淚眼盈盈，揉著胸口，萬分委屈。

　　偏偏這事不好對人言，誰讓自己送上門呢！

　　賈母盯著被幾個壯婦控制的重孫，哀聲而歎:“蓉哥兒，你才多大?怎就要死要死活！”

　　曹操閉目不言。不大鬧一場，西府之人看自己年輕，總想插手，何時是了?

　　且賴升此人留不得，若想賈母不能保他，非得先撕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