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洲以往也和南州一樣。
列國牧民,妖靈谷居於幕後統轄。
修士地位穩固。
而現在,孫平四人一路往北,路上所見多有殘屍腐殍。
倒不是都是人族所留,還有各種吃剩下一半的犬豕牛馬遺骨,血跡斑斑鋪灑道旁。
道路多是原先人族修建的官道。
只是如今有的被荒廢了,有的被踩出了不少蹄印,坑坑窪窪滿是泥濘。
“孫師弟。”吳差掛靠在孫平龜殼上,“人族樂土淪陷之後,便是如此地域景象。我大堯世界同樣如此,若不是諸宗勠力,共抗時艱,人族修士也不至於佔得大統。”
“你我這才有幸修行,踏入道途,直至今日結丹有成,乃至望結嬰、化神,盼著成就真人、真君!”
吳差不免心生感慨。
他與孫平的關系,也因為劍左、劍右兩個不靠譜的師兄,而莫名綁在了一塊。
孫平嗚咽著,開口:“妖人殊途,你我眼中是偌大一片東洲淪陷。”
“妖物眼中卻是不然,人盡得食,嘯聚城郭。皇帝寶座往昔還是人來坐,現在多少大妖之流竊居其上。”
“大妖、妖王,妖中有能者,較與原先人中皇帝,反倒是有賢幾分!妖人者,非是一道,某些地方,反是人不如妖多矣!”
吳差垂首。
他在細細品讀孫平言語。
孫平的話頗有幾分唯物論的思想,事實上受到穿越影響,比起大堯土著修士,他的思路要更開明許多。
人族統治說是樂土。
實際是遇著幾個昏君暴王,底下百姓仍舊苦不堪言。
興亡都是百姓苦。
只是妖物當道愈是久,人族在整片東洲之地的未來,只有滅絕一道。
四人一路向北。
無論吳差、禾符還是獨眼,三人所化的金烏、三首黑犬、負嶽土豕,相較於孫平所化鼇龜來言,都算是小體積的妖物。
乾脆全坐在孫平背上,飛行時候也不至於有快有慢。
妖與人不同。
往昔妖靈谷還在時,東洲治下就有不少靈山,盤踞著不少結義大妖。
鼇龜負金烏、黑犬、土豕,並非什麽稀罕事。
千余裡路的飛行,四人終於在地下瞧見了一個背著大包袱,手握一把滴血大砍刀的壯漢。
吳差颯的一下,便飛撲了下去。
孫平在上觀望,龜甲隆起攔住禾符兩人行動。
“你二人,且看著就行。”
底下,金烏模樣的吳差一飛落下去。
那個大漢便霎時如臨大敵,包袱丟在地上,充當營壘。
雙手緊握著砍刀,雙目直盯著飛落的吳差。
“呔!”壯漢怒罵:“兀那妖怪,當真不肯放我性命?”
“來,來呀!”
“爺爺的大砍刀可不是吃素的!”
他咬牙切齒,憤憤罵道。
事實上,這些在東洲生活的人族,要麽苟活蜷居,自認為靈妖之族。
要麽也是東躲xZ,永無安生。
他們甚至丟了傳承,不知道妖物如何算是厲害,隻憑著尋常刀劍,勉強殺些小妖自保。
吳差沒有直接衝殺上前,他倏地開口:“小友莫急,我是善妖!”
“善妖?”大漢一愣:“我怎地從未沒聽過善妖的名頭?”
吳差又說:“北境黑澤山墨蛟妖王,
已然豎起義旗,聯合善妖之眾,共同推翻赤蛟妖王的暴政!” 大漢越聽越迷楞。
吳差同樣露出失望神色,心道:“原來不過是個尋常的武夫。”
唉聲歎氣之間。
颯——
一聲啼鳴。
一道漆黑炎火將大漢整個人吞滅,化作一地灰燼。
孫平在雲上瞧得失落,心想:“吳差倒是個果決之人,說是不懷慈悲心,眨眼就能狠下心來。”
大漢躲過了妖物追擊,卻沒躲過吳差的術法。
無聲無息就死去了。
吳差也沒功夫察看他帶著的包袱,只是衝著不遠處,悠然啼鳴一聲:“你們快出來吧!莫要叫我動手!”
說話間。
官道不遠處,猛然竄出一隊哨騎。
它們模樣有些怪異,甚至顛覆了孫平以往的認知。
哨騎數目只有數十,大半是人馬模樣,下半身似驢像馬,上半身掛著一身袈裟,禿著頭,頭頂畫著九點戒疤。
還有些是單純的妖物模樣,有黑毛巨狼,也有巨兔。
領頭的是頭白鴿妖,白鴿妖展翅飛上,恭敬說:“金烏大人饒命,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
吳差表面波瀾不驚,心中卻是大喜。
他招了招手:“你們是哪位妖王的部下,怎麽想著追殺這個人類小子?”
壯漢塊頭雖然大,但對於妖物來講,也不過是個小子。
白鴿妖順從解釋:“回大王,我們是飛天國,飛天妖王座下的小妖。”
他指了指地上灰燼。
“這人族不知好歹,偷了我家的寶貝,還殺了幾個看門的小妖,這才潛逃了出來。”
“飛天國、飛天妖王?”
吳差嘟囔一嘴。
旋即罵道:“原來是飛天那犬豕,我與他不共戴天!”
說著,他口吐黑色炎火。
呼呼幾下。
便將一襲白羽的白鴿妖,硬生生折騰成了一隻黑羽鴿妖。
不過吳差明顯留了手。
白鴿妖說是領頭,實力也不過是尋常的二階妖獸程度。
孫平想殺它,都不用費吹灰之力。
頂上雲端。
孫平嗚咽開口:“這幾個小妖怕是嘴裡有些東西。”
你們兩個趕緊下去,布置陣法,勿要讓它們走脫了。
說著,孫平如山的身子也開始緩緩下落。
遮天蔽日,恍若一片陰雲。
“孫師弟。”吳差傳音說道:“白鴿妖或許知曉些什麽,我不擅搜魂,不如你來?”
孫平會意。
神識舒張,當即侵入了白鴿妖的腦海。
後者迷愣當場。
此地喚作“飛天嶺”,建有一處飛天國,由飛天妖王統轄。
飛天妖王說是妖王,其實只有大妖的水準,約莫與人族元嬰相當。
妖物不比修士。
修士喜歡自謙,明明有元嬰修為,也會自稱一句道人。
妖物則反之。
大妖敢自稱妖王,妖王敢自號大聖!
實際上都是些唬人的把式,真要遇到厲害的妖物,統統都只會求饒!
飛天嶺之外,全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妖國。
赤蛟妖王攻陷妖靈谷,建立赤蛟妖國,本身隻統轄原先妖靈谷治下的一大塊精華之地。
以外區域,大片的大妖、妖王,有樣學樣,同樣自號妖王,紛紛建立妖國。
只不過它們隻敢稱國,卻不敢稱呼妖國。
也是對東洲正朔赤蛟妖王的些許畏懼。
除了妖物,飛天國內還有一位釋修,喚作百納禪師。
百納禪師實力不遜於飛天妖王,但是平日裡主要以傳授釋法為主,多是在妖物之間度化皈依,少有爭權奪利的情況。
孫平搜來白鴿妖的記憶。
轉瞬又給吳差複刻了一份過去。
後者掃了一眼,不由心思暗沉,傳音說:“釋修勢力以致如此?”
四人飛行不快。
如今所在,嚴格意義上講還是東洲的外圍區域。
但現在,這種地方都有元嬰勢力的釋修駐足,顯然整個東洲的情況不容樂觀。
“許是個意外。”
孫平傳音安慰一聲。
不遠處,禾符、獨眼兩人已經布置好了陣法。
孫平嗚咽著,輕點透露。
砰砰幾下。
背上甲殼如山巒傾倒,正欲要大展神威。
吳差忽而說道:“孫師弟不比如此,你這妖軀動靜忒大,不如由我動手。”
孫平當即收回真元,巍然不動。
後者雙翅一展,口中呼吐黑色火焰。
先是白鴿妖,而後是一眾人馬妖,最後是其他凌亂的小妖。
一個個盡數成了灰燼。
實際上禾符兩人舉動,也只是孫平防患未然之舉。
事實看來,吳差的本身,小妖們全然難以脫逃。
忙活了一陣。
四人重新升空。
白鴿妖很多事情都撒了謊,它們追捕那個大漢,倒不是為了追回寶物。
人族大漢的實力,低得可憐,哪來的本事多走妖怪的寶貝。
他們只不過是途徑一處人族地洞的時候,屠戮了一整個地洞的人口,卻被這個大漢不小心跑了,這才匆匆追在後面。
東洲大地上,城郭之中已無人族蹤跡。
有的只有靈妖一族。
剩下的人族,要麽避居山野,但大多還是靠著深挖在地下的隱秘地洞棲息。
東洲雖然淪陷,但是修士並未死絕。
些許土行修士合理,開鑿地底洞穴並不算難事,這算是修士為人族做的最後一些努力。
官道內外,荒草成林。
重複升空之後,孫平心中卻是少了波瀾。
比起吳差,他其實還有些惻隱之心,不至於做的那般果決。
同樣也見不得如此無道之事發生!
半空中。
禾符上人閑來無事,也是開口詢問:“兩位上修,瞧著不像是真靈山出身,也不知是何來歷?”
“我等小宗小修,仰慕高宗許久,卻隻知真靈山名諱,難睹見兩位高宗門戶!”
呱呱——
吳差啼鳴一聲,言語間多是警告。
禾符此人,年歲頗大,內裡心思不少。
他這一番話,無形中便有挑撥真靈山與天淵海之意,明為問名,實際上卻是在暗示孫平兩人。
南州之內還有很多小宗門的修行苗子,只是被真靈山阻攔,這才沒機會投靠兩位的宗門!
孫平卻是個好脾氣。
他嗚咽一聲:“禾符道友倒是好意,只是也不知曉你到底清楚幾分?”
禾符一愣。
孫平接著說:“你可知道此地喚作大虞,是真靈山、妖靈谷、萬獸林三家本應有之地?非是我家宗門所能覬覦,不過是到道左相遇,不甘其辱,故而伸以援手,方才有了我們師兄弟兩人。
禾符拱手:“大虞我知之,不知兩位上修來歷?”
“知之便好。”孫平似笑非笑:“我等是界外修士,修的不是一家道法,你二人自持身份便可,莫也學他家靈妖姿態!”
禾符一聽,霎時老臉一紅。
孫平言語中,便是在鄙夷他攀附高枝,卻忘了自己大虞修士的身份。
獨眼上人一貫啞口,這時卻突兀開口說道:“上修不知。”
“縱是我等忠心可鑒,假以時日宗門也當破滅。”
“攀附與否,不過是尋條出路,若是坐以待斃,遲早也是消亡一路。”
“宗門存亡旦夕,門中長老聽聞了你家先輩召令,這才差遣我來碰碰運氣,若能認識一二高修,未免不失為一條退路!”
孫平神色一黯。
隻嘟囔一句:“隨你!”
散修有散修苦,小宗有小總苦。
獨眼上人出身禿鷲山,聽名字就不像是一家大宗門。
他現在的問題就是,若真是不爭不搶,光靠著寄身真靈山的那點資源,過幾百年,禿鷲山自己就會敗亡。
散修還能有一自在。
這些小宗的修士當真是既沒享受到太多宗門好處,又得承受傳承宗門的責任,步履維艱!
孫平之所以頓言,便是他在獨眼上人發現了自己這些時日的些許不足。
“投身天淵海近兩百載,險些忘了自己的出身!”
“我是孫平,曾經的結丹散修孫平, 哪怕身在天淵海也不能忘記昔日的困頓!”
“大宗世家的修士,與我從不是一路人。”
“他們可以等得,我等不得!”
孫平再三提醒自己。
按照他原先的計劃,修為、手段都可以一步步提升,只需要契合自己的境界即可。
尤其是得了《玄龜聞道錄》後,孫平的時間更加寬裕。
但現在卻不同。
炎君道君給的壓力,整個大虞世界的壓力,外加釋修以及從未蒙面的儒修,每一處都是壓力。
大虞世界陷落,意味著大堯本土也會受到波及。
真靈山雖是名義上的大堯九宗之一,實際上在大堯境內根基,幾近於無。
只是掛靠了幾道區域,劃為治下,並無實際門人收錄其中。
“唉——”孫平歎息一聲,與獨眼說道:“你放心,此行若能成事,我會向門中師長,表你功勞,你家禿鷲山,我也會留意一二!”
禾符聞言,當即湊近:“上修,可別忘了我家三合山。”
孫平瞥了吳差一眼。
搖頭說:“我與獨眼道友有些緣分,選到一塊行事。”
“你之功過,自有我家師兄評定,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說完。
吳差便出聲補充:“擅進讒言,欲要推諉不前。不明主次,欲害我師兄弟情義。如此已是兩樁大過,望你好自為之!”
禾符臉色倏地黯淡許多。
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