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一道值得孫平留念的地方不多。

　前世他也只在赤梟山、流雲山兩處地方駐足了幾十年。

　赤梟山自不用多說。

　早在進入天龍道場前，孫平就早已回去過一趟。

　赤梟山上的三家修士現在說不得還記著孫平的厲害，將他的故事一代代說與自家後代聽。

　孫平並不打算再去一趟赤梟山。

　他從大虞世界歸來，起初便是回歸的天外天之上。

　而後落在山越道之地，穿過絕靈之地，抵達定江郡內的一處荒丘位置。

　孫平放目遠眺。

　憑借著不俗的神識強度，整個山南道都盡收孫平眼底。

　他看見了赤梟山的三家修士，繼續著以往肆無忌憚的盤剝。

　他也看到了流雲坊市換了三個新的坊主。

　不過比起這些，孫平的目光很快凝聚在了采霞郡，凝聚到了姹女山上。

　前世有兩人對孫平影響深遠。

　一個是鄒善鄒大餅，如今人在天符山，應當也有個美好的未來，輪不得孫平再去操心。

　另一個便是魏大力。

　按照孫平前世的時間線，姹女山的乾鳳上人大抵便是要隕了，到時候整個姹女山都會蒙難。

　“姹女山?”

　孫平心思一緊。

　在他的視線中，遠處的姹女山依舊健在。

　很顯然孫平重生，已經影響到了很多事情的發展變化。

　前世時候，姹女山先滅，而魏大力領著孫平來到鐵牛寨，最後才是鐵牛道人結丹成為上人。

　而這一世。

　姹女山仍在，鐵牛道人提前結丹成了上人。

　至於孫平更是今非昔比，不僅拜入天淵仙門，更是結成了元嬰，放在整個山南道，那都是橫著走的存在！

　孫平沒有繼續深究，禦使真元，懸身飛行。

　大堯世界早已被諸宗化整為一，修士在其中飛行，只要不是憑空飛抵天外，幾乎不受任何限制。

　定江三郡、齊雲三郡、百越郡，

　自定江郡伊始，孫平數日功夫連過六郡之地，方才抵達至采霞郡境內。

　采霞郡有姹女山一宗，宗主乾鳳上人實力冠絕周遭數郡。

　孫平呼呼飛懸，神識一綻便將整個姹女山看了個底朝天！

　姹女山弟子以山上世家為主，其次才是外頭收錄的鄉野小修。

　孫平上次來時，也僅是以練氣散修的身份，被強行拉上山用作壯丁之用。

　如今再來姹女山，以高俯下時，不免心生唏噓:“姹女山內外原來竟是這麽一副模樣！”

　姹女山整體宛如一塊被鏤空的蜂窩煤。

　內裡是山門，外援山體處還被不停雕琢了一批又一批的洞府。

　魏家、計家等等修真世家便依附在姹女山之上，一代代運送族人後裔，充實宗門，同時強壯自家底蘊。

　姹女山的護宗大陣算是一道偽四階陣法。

　用以防范尋常元嬰散修，也還能有幾分作用，但放在孫平面前，就形同虛設。

　孫平神識一動，腳底真元一疾，輕易鑽入了大陣之內。

　不過孫平並沒有直接去尋魏大力，而是沿著靈脈流轉的路線，向著其中最深處飛去。

　姹女山只有一處三階靈脈，其中靈氣最氤氳之處就是乾鳳上人閉關之所。

　孫平曾聽魏大力講過，姹女山覆滅始自乾鳳上人之死。

　以前的孫平哪怕見著了乾鳳上人本人，也摸不透對方到底有什麽秘密。

　現在的孫平卻是不大一樣。

　他只要靠近對方些許距離，乾鳳上人的底細便在孫平面前無所遁形。

　呼呼——

　沒一會，孫平就見著了乾鳳上人本尊。

　“嗯?”孫平有些意外，“果然是命不久矣之象！”

　眼前的乾鳳上人身著一襲赤色道裙，渾身氣息忽高忽低，面容煞白，全然不像是個健康神色。

　“乾鳳上人應該是受了重傷，離著身死也是不遠。”

　孫平還發現在乾鳳上人背上，插著一柄折斷的劍刃，劍刃死死卡在對方脊椎之上，若是胡亂拔出動輒便會元氣大傷。

　洞府裡的乾鳳上人控制著真元，仔細地鎮壓著渾身傷勢，同時調動姹女山的靈氣，不斷溫潤自己的傷痕，以期能夠恢復完好的狀態。

　但事實上。

　他做了這麽些事，也不過勉強穩住傷勢，並無絲毫緩解痕跡。

　孫平想了想，轉身離開了乾鳳洞府。

　對他來說乾鳳上人背後可能有未知的敵人，孫平不怕其他人，但也不喜歡招惹無緣無故的麻煩。

　他沿著山上小道，往魏氏一族聚集的山腰洞府群飛去。

　掠過一個個無精打采的姹女山弟子，孫平心思不覺一沉。

　“魏師兄。”孫平呼喊了一聲。

　裡頭的魏大力拖遝著疲憊的身子，留著兩個黑煙群，渾身枯槁，道袍殘破。

　好似一個乞丐散修。

　見著孫平第一面，魏大力無精打采道:“你是誰?怎喚我師兄?”

　孫平反應過來，這一世他與魏大力的接觸其實僅限於姹女山的小半個月，本身魏大力對他根本沒多少印象。

　孫平乾脆心生一計，取出一個嶄新的儲物袋，遞到魏大力手上，叮囑說:“你家宗門不日便有災禍，儲物袋裡擺著一枚千裡挪移符，外加一些修行用的丹藥、符籙，待得姹女山蒙難，你即刻打開便可。”

　魏大力一愣，臉色登時泛起紅暈。

　急吼吼罵道:“你……你這人，怎地無緣無故咒我家姹女山?你今日若不……”

　孫平笑著搖了搖頭:“且寬心，東西你先收下，來日打不打開都由你自己做主，你若是信不過，就將它擺在洞府，哪天姹女山真遭了災，你再取出來，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魏大力仍舊不信孫平所言。

　作勢要走，打算將孫平的事情告發到自己族長耳中。

　孫平神識一放，將本就孱弱的魏大力固定在地，正色說:“我並無歹意，魏師兄不必如此。”

　“百余年前，我被姹女山的紅姑緝拿上山，不知魏師兄可還記得那些人物?我便是跟著馱劍上人一並離去的那兩人之一，如今得了些許線索，方才趕回來報答魏師兄恩情。”

　“至於姹女山上其他人，他們各自都有緣法，卻是不好強求，想來師兄聽得我這肺腑之言，應當會好生將這事藏在心間吧?”

　孫平言語懇切。

　但光靠言語可打動不了魏大力，對方畢竟是個築基道人，且自小生長於姹女山上。

　說話間，孫平同樣借助神識，施展迷惑術法，將魏大力的思緒牽引，使其在不失憶的情況下，還能牢記孫平所言。

　二人修為懸殊，孫平之法自然無往不利。

　很快魏大力臉上便恢復了呆愣神色，恍惚間好似瞧見了自己左擁右抱的模樣。

　做完這些，孫平心情霎時大好。

　前世種種，直至今日，方才算是真正切割完整。

　對他孫平日後修行，乃至破境晉升，都有不小助益。

　古法化神甚至還將就蛻凡入仙，直至今日雖無了這一繁瑣步驟，但同樣存在心魔之劫。

　孫平沒有刻意鍛煉過這些，但他也清楚修士之流需得真正斬斷瓜葛，少與人牽扯恩怨！

　……

　又幾日功夫。

　孫平乘坐姹女山底下坊市的傳送陣，中途周轉天符山門下的雲浮坊市，花了幾天時間，回到了天淵海門下！

　孤寂、冷冽、幽寒。

　獨處於寒淵偏僻角落的冷龍洞府，永遠便是這般模樣。

　這次回來，孫平頓覺分外不同。

　興許是元嬰之後，神識增長數倍，觀察外界的感覺產生了變化。

　又興許孫平對《玄龜聞道錄》的感悟更深，能夠更加深徹地明悟水行之道的嶄新變化。

　叮叮——

　甫一歸家，孫平腦海便覺一震。

　一條幽藍色蛟龍信使，突兀出現在洞府內，而後又碰撞在孫平身上。

　孫平旋即接收到了一股未知陌名的消息。

　“嗯?”孫平有些意外，“竟然是冷龍真君留在洞府的遺囑?”

　“他——”

　“要到真人境界，才可以接收到麽?”

　孫平瞬間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道傳訊藏在洞府之中，是冷龍真君離去前刻意所留，對方似乎也清晰自己可能命中自有一劫。

　冷龍真君留下的訊息不多，只是交代了自己那次大商世界的任務原委，而後又介紹了一番自己的生平，贈與了孫平一份化神的心得、一部強化神識的秘錄。

　“也算聊勝於無。”

　孫平點了點頭。

　天淵海貯藏豐厚，自然不缺冷龍真君留下的三瓜兩棗，但好歹也是白嫖來的好處，孫平自然不會嫌棄。

　“大商世界，萬蛇之窟。”

　作為九座大世界之一，大商世界同樣擁有自己獨特的修行環境。

　原先是巫祝橫行的大巫世界。

　後來釋修降臨，諸多大巫橫死，死前留下巫祝詛咒，將一片片區域汙染成為詛咒之地。

　從此以後的大商世界便是驅魔師、大商力士、詛咒之地三種超凡力量並存的詭異局勢！

　驅魔師自不必說，上承列國釋修之道，於信仰虔誠方面略微降低了要求，但同樣秉承著救世救人的修行理念，主修心力。

　大商力士與詛咒之地的咒怨，皆是原先巫祝一脈的遺留產物。

　力士身上鐫刻有巫術圖騰，身兼異術，可以避水火，力逾千鈞，拳可通神！

　咒怨便是詛咒之地誕生的邪物，據說繼承了巫祝生前的超凡力量，手段層出不窮，根本沒有具體的評判標準。

　“萬蛇窟，萬蛇大巫，生前可比返虛道君！”

　依據冷龍真君留下來的訊息，孫平大抵也弄清了他這趟差事的原委，甚至在內心篤定對方可能並未身死。

　因為萬蛇大巫本身在一眾大巫之中，並不算出眾，並沒有能力擊殺一名天淵海出身的真君！

　不過再怎麽不出眾，那也是實打實媲美道君的修士，要困住冷龍真君卻是輕而易舉。

　“不對。”

　“雪珊真人與我說，魂燈熄則身死，洞府標記也會黯淡。”

　“冷龍真君的魂燈確實熄了，我緣何會生出對方沒死的念頭，難不成當真是我心有所想?”

　孫平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九座大世界各有精彩，天淵海不會故意將弟子在每一處大世界調動來去。

　尋常弟子一輩子也至多去往兩三處大世界而已。

　“大虞一行算是功成圓滿，按照天淵海的規矩，我至少能有一甲子的休息時間，這段時間正好突破至元嬰中期。”

　孫平心中細想。

　元嬰初期到元嬰中期是個水磨的功夫，需要修士將丹田真元重新蓄滿，且把握到影響神識增漲的關鍵。

　孫平是個行動派。

　前腳剛下定主意，後腳便已經取出各種輔助修行的醒神香、增元丹等等物什，開始布置修行環境。

　所謂差生文具多。

　孫平相較於那些出身修真大族的貴子，自然比不得半點。

　他也隻得通過各種奇思妙想，稍微拉進一二差距。

　盤坐、屏息。

　大開洞府陣法，留下法術印記傳諸同門。

　而後，孫平便開始沉浸於修煉之中。

　……

　大商世界。

　萬蛇之窟。

　冷龍真君通體透明，盤坐在一處凹陷的洞穴之內。

　外頭是數之不盡的妖蛇。

　妖蛇種目繁雜，有細小如針的，也有粗大如樹的，更有五色斑斕的劇毒妖蛇。

　當然這些東西並不足以威脅洞內的冷龍真君。

　真正令冷龍真君忌憚之物， 反倒是懸在這些毒蛇之上的萬蛇大巫咒怨。

　咒怨之物，說是亡魂但本身並非活物衍化。

　說是咒法，卻又出自萬蛇大巫之手，它們依照著定下的規矩，重複著萬蛇大巫死前的叮囑。

　冷龍真君面色一沉，遙遙望去。

　諸蛇滑動之側，竟有一具與他身形一模一樣的肉身。

　不過放在冷龍真君眼中，他瞧不得肉身模樣，隻當自己權是被困在此處。

　滿腦子心思想著脫困！

　他念叨著:“我在寒淵洞府留下的禁製，居然被人取下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同門接的這差事?”

　“大商果真凶險，這次我卻是著了道了！”

　思索間，他又睜開眼睛，攝出寒氣，打算逃離這處暗無天日的蛇窟。

　他的速度很快。

　趁著妖蛇群不注意，便呼呼一些飛出了洞外。

　陽光映照。

　冷龍真君霎時渾身一凜，整個人不自覺開始下墜，重新跌回了蛇窟之內。

　而後他又開口念叨:“萬蛇窟當真凶險，這次我卻是栽了。”

　“不行，我得想辦法出去，一定要回去！”

　“嗯?”

　“不對，怎麽我留在寒淵洞府的禁製居然被人取下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同門?”

　說完，他再次起身，飛懸而上。

　陽光映照。

　跌落、呢喃、自言自語……

　如此周而往複，持續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