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玄淵聞道錄》！”

　“我便知道天淵海門下，也有知我老龜心意的弟子！”

　轟隆隆一聲巨響。

　殿宇穹頂。

　一抹藍光照下，藍光之後，一枚碩長頭顱探出。

　雙目如神，其形似山巒層疊。

　“弟子雪珊，拜見道祖。”

　雪珊真人躬身行禮。

　孫平也當即反應過來:“弟子孫平，見過道祖。”

　“小娃娃不必多禮。”

　如山鼇首嗚咽作響。

　“你說說這道法為何喚作《玄淵聞道錄》?”

　孫平如其言，坦誠道:“我聽得師叔言語，道祖之境乃是耳聞得道音，身與大道合。”

　“師祖您雖是玄龜之軀，非人身，但能聽得道音，入得道祖之境，顯然已勝人許多，再以玄龜稱之，實為不妥！”

　孫平的意思倒也簡單。

　便是說玄淵道祖已經勝過了許多人族修士，不應該隻以妖物區分。

　但有一點。

　這般粗淺的道理，孫平能明白，天淵海門下的其他祖師如何不清楚?

　“嗯。”鼇首輕點一二，“你說的有理！”

　“寒淵、天淵二人，覺著我雖是入了合體境界，卻只是靠著自身血脈，融合了大道之音，實際體悟並不圓融，故而隻取了《玄龜聞道錄》五字。”

　“昔日我與他們較勁，說應是《玄淵成道書》。”

　“他師徒不允，還將老龜我打了一頓，凍在天淵海下數千余載，當真可氣！”

　玄淵道祖發起了牢騷。

　孫平卻斷不敢接過他的話茬，甚至推說道:“兩位祖師如此做法必有深意，想來道祖您老人家也不至於與他們慪氣。”

　“唉——”

　“原以為你這小娃娃會說些話，便想著讓你多說些。”

　“沒曾想也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與我老龜頂天立地的氣概失之千裡！悲夫，悲乎?”

　雪珊真人雙手攥著裙擺。

　顯然以她元嬰之尊，也從未見過這等架勢。

　說是奇遇，一個上人、一個真人有幸見著合體高修，確實是難得的際遇！

　但偏偏這位合體道祖，非是人身，性格陰晴不定。

　能不能與他們機緣尚且不好說，吃不吃掛落也是模棱兩可之事。

　呼呼——

　又是一聲轟鳴。

　玄淵道祖身形失去了蹤影，卻是留了一道傳音給孫平:“小娃娃何日壯起膽子，便可以獨自來尋我。”

　“《玄龜聞道錄》如今依舊叫做這名字，老龜我確實也是得了玄龜血脈的便宜。”

　“你既然選了，那便好生修行，哪裡琢磨明白了，或許可以教教老龜，老龜的殼裡藏著的寶貝，縱是天淵老兒，也得豔羨！”

　孫平默默記下。

　“雪珊師叔，玄淵道祖已經離去。”

　“呼——”雪珊真人松了口氣，臉上再次展露笑意:“你做得很好，玄淵道祖不屬於五脈，隻專心護佑山門。能得它老人家的看重，想來你也是個有福氣的小輩。”

　孫平倒不在意雪珊真人態度。

　他問道:“敢問師叔，《玄龜聞道錄》修行之時，又有何好處?”

　這話片刻前，孫平便問過一次。

　當時雪珊真人的回答是《玄龜聞道錄》修行進展不如其他合體功法，

但略有媲美木行功法的增壽之效。 但是。

　玄淵道祖就此走過一遭。

　雪珊真人再開口，就直言說道:“《玄龜聞道錄》算是我寒淵一脈門下最好的幾門道法之一，一旦修得此法，每時每刻便如玄龜一般，天地靈氣自覺湧入你體內。”

　“壽愈漲，而修為愈高。”

　“修為愈高，而增壽之效愈是明顯。”

　同樣的話，反過來一聽，霎時便讓孫平覺得自己慧眼如炬，一時間更加堅定了修行《玄龜聞道錄》的想法。

　不過功法並非如此易得。

　要知道合體功法，散修在外終其一生，哪怕僥幸入得前人遺府，也大概率沒有這般收獲。

　如果說大堯修真界現存的合體功法只有一百部。

　那其中九十九部甚至全部功法，大概率都在仙門之中。

　仙門浩瀚，盡收天地之精粹。

　也正因此天淵海允許弟子免費兌換高階功法的前言、序篇，但後續的功法同樣需要靈晶甚至功勳。

　“熔火一匹夫，尚且知曉予以寬待。”

　“我寒淵一脈家大業大，自然不會過分苛待師侄，《玄龜聞道錄》按例元嬰之前的法訣皆可以自由查閱，妾身忝為寒淵殿數十布道真人之一，便做主將元嬰、化神兩篇的功法也一並送與師侄一看。”

　孫平聞言，當即拱手。

　“弟子謝過師叔。”

　旋即，他便將神識探入龜殼玉簡，一瞬功夫便將功法內容印在腦海。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滄溟浩瀚，吾欲吞之。”

　“……”

　《玄龜聞道錄》與尋常功法有些不同，開篇幾語並非玄而又玄的道言，而更像是一隻老烏龜活久了之後產生的抱怨。

　孤寂。

　憤懣。

　不甘。

　苦悶。

　孫平霎時心有所感，好似記憶回到了前世。

　他前世時，在赤梟山受苦受累尋不到一絲希望，好不容易去了流雲坊市，還被鄒大餅畫的大餅又哄騙了數十年。

　每日除了畫符，還是畫符。

　鄒大餅卷鋪蓋跑路後，孫平反倒覺得修行生涯愈發無望，甚至念起了對方的好。

　然後就是出了流雲坊市，一路漂泊流浪，直到遇到了魏大力。

　在魏大力底下，孫平雖然也需要一直扇火、製藥、煉丹，總歸得了對方的真心教導，確實學到了一門養家糊口的本事。

　只是孫平那時年歲頗高，卻得學著童子模樣，與魏大力交流。

　那可沒有半點扮豬吃虎的爽快，純粹就是扮豬當豬，真就住進了圈子裡，只求一個溫飽。

　憋屈得緊！

　然後就是熟悉的山南道、鐵牛寨生活。

　魏大力身子骨本就不好，還驟然招惹了禍端，沒在鐵牛寨穩定多少年，便撒手離了人世。

　那時候的孫平並不喜歡那等鶴齡裝嫩的體驗。

　也不喜歡繼續受人剝削的遭遇。

　他築基有成，自可以買些尋常左道之法，誠心鑽研。

　一鑽研便覺得時光匆匆，以前還認得的道友全死了，又不願意結識新的道友，最後一次比一次閉關時間長。

　與其說是閉關，更多像是在逃避真實的修真界生活。

　這還便罷了。

　最離奇的是孫平居然莫名其妙結丹成功了！

　靠著時間硬磨，別人花一年，他就花上十多年積攢體內真氣。

　以至於結丹之後，孫平丹田內積攢的仍是真氣，而非真元，這就是不得正法的壞處。

　前世經歷到了後半段。

　孫平某次外出時，被一個築基小輩莫名其妙暴打了一頓，於是整個人愈發孤僻！

　閉關。

　閉關。

　還是閉關。

　千年歲月近乎八九成都耗在了洞府之內。

　這也是為什麽孫平重活一世，依舊如此孱弱的本因！

　“這一世，不該如此！”

　孫平從回憶中驚醒，整個人在體悟《玄龜聞道錄》時，與玄龜困頓滄海的境遇，產生了共鳴。

　夢回前世，再行蹉跎。

　“這一世必要活得精彩！”

　同樣的心思，他現在二次在心間回蕩。

　赤梟山重生之初，他也曾立下這等宏願——

　不甘平凡！

　“孫師侄！”雪珊真人念叨一聲:“你莫不是入魘了?”

　孫平搖頭:“玄淵師祖留下之法頗有玄妙，弟子不過是心有所悟而已。”

　“非是入魘便好。”

　雪珊真人叮囑一句。

　“好些修士為求道法真意，自覺代入其中，使得平地生驚雷，老樹別新芽。”

　“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這聲，雪珊真人便退出了藏經大殿。

　孫平也沒有沉浸於《玄龜聞道錄》中，而是緊隨其後一並跟去。

　修為提升後。

　不止是實力增強，相應的記憶力、反應力都會上升。

　原本借由神識，在築基期時就可以一目十行。

　現在本身傳法龜殼自有神異，孫平自己的神識也擴張了不少，基本接觸到龜殼的瞬間，他該知曉的內容，便已在第一時間侵入腦海。

　“師叔。”

　“改修功法後，我便算寒淵門下了麽?”

　孫平追問一句。

　雪珊真人倒也沒有直接回應。

　她從儲物袋裡取出一套藍白道袍，攝於孫平跟前。

　“這是寒淵一脈的道袍，你且收好。”

　道袍只有一件。

　作為修士，也不需要什麽第二件道袍用作更換。

　能讓塵埃聚於道袍之上，便算是一個修行人最大的悲哀！

　當然也有那種刻意為之者，此類不算入其中。

　除去道袍，雪珊真人並無他物贈送。

　孫平老實跟著對方，去了另一處偏殿，上書“堪輿”二字，算是寒淵底下諸多洞府的登記之地。

　“孫師侄，以往可有開鑿洞府的經驗?”

　孫平搖頭。

　他前世自己開鑿過不少洞府居住，也深諳修建洞府之法。

　但那僅限於結丹之前，上人甚至真人洞府，他可沒有半點經驗！

　最重要的是，開鑿洞府需要靈石花費。

　孫平有不俗靈石積攢，但他可不願意隨意亂花，也不喜歡隨意亂花靈石。

　“那倒是簡單。”

　雪珊真人笑了一聲。

　“我還擔心孫師侄閑著無事，喜歡自己開鑿洞府，那倒多了許多事。”

　“我寒淵門下，多是聚於寒淵海河而棲，洞府多懸於兩壁，有前人留下的遺府，也有空余地方可供穿鑿。”

　“孫師侄既無意自開洞府，那便隨我去瞧瞧以往門中弟子留下的遺府吧！”

　說是遺府，前任主人魂燈定然破碎。

　遺府有一好處，便是可以開取盲盒，同時省去了開鑿洞府的花費。

　但也有一大壞處。

　遺府多已定型，居於何處，靠近哪種靈脈，都是定數。

　選的好，倒是無虞。

　選的差了，難免要忍受其中不如意之處。

　堪輿殿內。

　一張冗長如龍狀的堪輿圖佔了大半。

　其中晦暗無明的小旗，便是一眾前人遺府，約莫佔據了三分之一。

　另有三分之一亮如白晝，顯然是有人選定之地。

　最後的三分之一則是尋常泛藍色。

　“晦暗者，遺府也。”

　“白亮之處，有門中弟子在內閉關，不可叨擾。”

　“泛藍之處，為門中弟子選定之所，攜事外出，洞府無人，卻也不可以冒進。”

　孫平點頭。

　果然與他猜測大致相同。

　大堯修真界內的大多坊市便喜歡用這等堪輿圖租賃洞府，孫平前世也算是個老打工修士了，租的洞府沒有數百，也有幾十，自然深諳其中門道。

　“《玄龜聞道錄》講究積累。”

　“修行百年不如一部成道法，修行千年不如其他合體功法，修行萬年才可以窺得一絲門道，若是……”

　孫平不敢多想。

　至少玄淵道祖自己在功法裡有過猜測。

　它說《玄淵聞道錄》同樣是能得大乘之法，只是被天淵、寒淵兩位祖師嫌棄，以至於蒙塵不知多少載。

　創造功法的玄淵道祖修為卻一貫維持在合體境界。

　不見跌，也不見漲。

　與他同一時代的其他道祖，卻被他熬死了好幾個！

　可見其血脈犀利之處。

　孫平自忖壽與天齊，自然有著與玄淵道祖比比歲數的野望。

　“師叔。”

　孫平神識一震，圈定三處洞府位置。

　“我屬意這三座洞府，不知其中門道?”

　說是門道。

　其中寒淵靈地內的洞府大多不差，都是汲取的同一處靈脈。

　唯一且顯著的差別便在於前任主人！

　雪珊真人一愣，她直勾勾看著三處洞府其中一處。

　“你——”

　“孫師侄眼光果然一貫刁鑽，冷龍真君的洞府都能被你挑中！”

　她指了指其中一座，靠近邊緣的黯淡洞府。

　“冷龍真君?”

　孫平好奇，問道:“師叔，冷龍真君又是何人?”

　雪珊真人面露悵色:“天淵海傳承數萬載，以真君之身逆伐道君者，不過一十二人。”

　“其中寒淵一脈，僅有三位。”

　“冷龍前輩就是其中之一！”

　乍聞此言，孫平心中竊喜。

　天淵海家大業大，自然不會摳搜，選擇遺府同樣是門內賜予福利的一種方式。

　孫平挑中冷龍遺留洞府，無疑算是個小驚喜。

　只是沒等他高興完。

　雪珊真人又道:“冷龍真君有劍祖之風，一人獨闖大商世界萬蛇之窟，最終落得個身死下場！”

　“唉——”

　“萬蛇窟何其詭桀，便是連他遺下的洞府，都一並受了災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