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慧生說中央踩刹車會導致經濟在未來的一兩年內冷一冷，顏晨輝卻是不同意他這樣的觀點，因為他有前世的記憶，他搖搖頭道:“我不這樣認為，改革開放的潮流已經無法逆轉，中央踩一踩刹車主要還是在金融領域，尤其是那些拿著人民儲蓄的國有銀行主宰者們，而不是針對整個國民經濟。這些人，為了保住自己烏紗帽放縱地方領導們的要求，重複建設，低效投資，事實上能夠產生良好效益的項目佔了多少?而又有多少貸款放出去就立即變成死帳?”

　荀慧生不以為然的說道:“但是國有銀行資金流向也有明確目標，那就是國有企業，而現今國有企業狀況大家有目共睹，很多都是無底洞，從一建廠就開始虧損，但是銀行卻不得不一直扶持，死帳爛帳誰也不願意見到，但是國有銀行能有選擇麽?”

　顏晨輝搖搖頭道:“當然有，國家政策已經明確出台，國有商業銀行和政策銀行要分開，商業銀行就按照商業銀行的國際通行模式來經營運作，真正需要政策性扶持的應該由專門設立的政策性銀行來負責。什麽是商業銀行?那就是要講自身效益，追求利潤！無論它是什麽企業，國有、集體或者私人，都要一視同仁，只要能為你賺取利潤！做不到這一點，這家銀行的行長就是失敗的，無論他獲得多少領導的讚揚！”

　顏晨輝毫不客氣的反擊，國有專業銀行商業化那是必經之路。而且走得越早對國家越是有利，也可以讓商業銀行從無數的爛泥潭中脫身出來。

　顏晨輝的話再度讓幾個人都啞口無言，他們都是來自國有銀行的中層幹部，自然清楚其中奧妙道理。

　張傑所在雲峰投資公司實際上就是楚南省建行下屬專門從事經營開發的實體，他本人也是建行楚南省分行的中乾，去瓊州開發房地產，張傑也是受省分行的委托，只不過秦昊也在隨後加了一股進來，兩人帶著一幫人聯手在椰城和崖州從92年初就開始炒房地產，那一次天在醫院相遇也是秦昊回來度假散心。

　泡沫破滅前的前一天他們將一切轉手拋出。一天后“6、24”十六條出台。地產泡沫應聲而破，瓊州和桂西南海的房地產市場暴跌無底，只剩下一地雞毛。

　瓊州房地產行業的崩潰直接導致了全國各省的國有四大專業銀行數百億資金打了水漂，而其中尤以建行系統為慘。楚南省建行系統下面的幾家市屬分行已經損失慘重。而真正能夠全身而退甚至還大撈特撈一筆的唯有省分行的雲峰投資公司。這也讓回到省分行的張傑大出風頭。屢屢受到省分行主要領導的表揚，甚至連總行都知曉了建行楚南分行的雲峰投資公司在瓊州房地產市場斬獲頗豐且審時度勢的抽身離開。

　作為銀行指導部門工作的羅旭東以及工行系統的荀慧生自然都清楚其中風風雨雨。

　多少原本在本行業系統中一時翹楚人物都栽在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中，數以千萬資金砸了進去沒有見到收益反而可能血本無歸。當時心急火燎的領導們現在自然要催逼著當事人去收回款項，一大批領導受到牽連也是在所難免，而唯有張傑在這場風雨中大放異彩，那麽會分行受到提拔重用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小顏，我聽你的意思是說國家也會建立政策性銀行，不知道你對這個問題怎麽理解?”羅旭東顯然更關心大政策層面上的動作。

　“很簡單一個道理，如果四大專業銀行在發放商業性貸款的同時，依舊發放政策性貸款，這種貸款我們都知道償還的可能性極小，那麽它們就永遠不能成為真正的商業銀行。”顏晨輝侃侃而談。從現實的書本中他已經能夠結合後世記憶琢磨出不少道道。

　“只有讓國家專門成立的政策性銀行來承擔國家指令發放的政策性貸款，而商業銀行完全從自身經營效益地目的出發來運作，商業銀行才能逐漸走出陰影。事實上羅哥我們都清楚，我們國內銀行的不良資產率有多高?比起國外同樣的銀行來，我們的不良貸款一般都比他們高出十倍，這對於一家純粹的商業銀行來說是駭人聽聞也絕不可能地。”

　羅旭東默然無語，他當然清楚國有銀行目前不良貸款的真實狀況，但是這並不是銀行自身造成的，國家乃至地方政府帶有強烈行政命令式的乾預是造成這種狀況的重要原因，哪家銀行都不願意這樣，明知道可能血本無歸還只能硬著頭皮發放貸款，但是很多情況下卻不能不為。

　“小顏，你對我們國情也很清楚，銀行名義上垂直獨立管理，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依然要受行政權力的影響。以我們工行為例，如果說我們建寧市委市政府要求我們繼續向已經陷入破產邊緣的建寧絲綢公司貸款，以確保絲綢公司職工工資能夠每月按時拿到手。我們建寧工商銀行能不貸款?”荀慧生微笑著說道，“但是貸出去，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年它就破產了，我們工行能拿到什麽?一堆破舊機器，或者幾間破爛廠房，如果再多幾家債權人，只怕大家還只有排排坐吃果果，一個分一個！這樣的環境下，銀行的不良貸款率能不高?”

　“所以國家才會建立政策性銀行來解決諸如政策性扶持貸款問題。但是像荀哥你所說的那種狀況，我估計三五年甚至十年之內都未必能夠禁絕，畢竟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而專業銀行也是國有銀行，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必須要承擔起一部分社會職能。”顏晨輝也點頭讚同。

　“所以國有專業銀行的商業化運作之路還很漫長，想要一天兩天就實現真正的理想中的商業運作，那還不現實。”羅旭東也補充道。

　“嗯，但是這也是必經之路。或許其間有不少風風雨雨，但是大趨勢是無法改變的。”顏晨輝有意無意的說道:“我看一兩年之內，國家的幾家政策性銀行就應該要掛牌成立吧。”

　“噢，小顏你這麽肯定?”羅旭東若有所思的瞥了顏晨輝一眼，如果是一般人這麽數羅旭東不會在意，但是顏晨輝能夠準確預言國家整頓宏觀經濟的政策出手時機，這就不能不讓他重視了。

　“應該如此，以目前主管經濟的中央領導人的作風，以及目前經濟的緊迫形勢，成立政策性銀行宜早不宜遲。”顏晨輝斷然說道。他印象裡中國政策性銀行都應該是在94年的時候陸續成立的。

　一乾人的談話反而讓秦昊插不上嘴，對於這種國家經濟大勢分析以及政策走向，沒有一點基本的經濟概念你妄加評論只會遭人恥笑，秦昊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面是外行，也就藏拙不多言多語。

　這幾個都是從小一起在人行家屬大院裡長大的玩伴，關系十分密切，銀行系統也一樣是有著濃厚的子承父業的理念，79年之前無論哪裡都只有一家，那就是中國人民銀行，只不過到八十年代開始才陸陸續續分離出四大專業銀行。

　雖然秦昊成年以後因為種種原因並沒有走進金融系統，但是依然和幾個已經在銀行系統中嶄露頭角的玩伴們保持了相當良好的私人關系，這才有他提著掙扎十來年賺來的血汗錢跟著鄭健下瓊州淘金，好在成功躲過一劫，也還落了個缽滿盆肥。

　從銀行系統改革談到目前國內經濟形勢走向，從財政分稅制到匯率改革，四個人的談興也是越來越濃。

　“匯率並軌，嘿嘿，這一手狠啊，國有公司的優勢一下子蕩然無存，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單一的有管理浮動匯率，人民幣一下子貶值百分之三十以上， 這意味著什麽?”羅旭東瞥了一眼身旁三人。

　“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我們的勞動力成本、產品成本都變得更便宜了，出口可以迅速擴大，中國成為一個更加吸引外部投資商的地方，外資必將滾滾而來！”顏晨輝也知道對方是在考校自己，不過這一點對於他來說實在太簡單了。

　“亞洲四小龍很快就會成為過去時，隨著中國製造行業的不斷壯大和升級，中國逐漸會成為世界上的製造業重心，而尤其是私營企業也將乘勢而起，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主要拉動馬車，而外貿拉動型經濟會成為中國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主導方向，這將是中國經濟增長地發動機，只有這樣中國經濟才能實現長期、平穩、高速地發展。”

　羅旭東和荀慧生以及張傑都交換了一下驚異的眼神，這個家夥簡直太強悍了，對於國家經濟發展導向理解得如此透徹，以至於許多自己想到了但是還沒有想清楚的東西落到他嘴裡就變成了信手拈出娓娓道來。

　就連羅旭東一向自詡為研究國家經濟政策和金融政策之間關系的專家，也不得不承認顏晨輝在這方面的嗅覺甚至是直覺超乎尋常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