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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第45章 評估
  地球繞著太陽轉,火星也繞著太陽轉。

  兩者的公轉周期並不一致,距離也就每時每刻都不相同,最大足可以相差十倍。

  距離長時是地球和火星都在太陽的兩側,幾不能相見。而距離短時則是地球處在火星與太陽的中間,三個星體的排列接近一條直線。由於地球和火星的軌道不在同一平面,陽光可以照在火星上,火星被太陽照亮的那面在太陽落山後會整夜朝向地球,既明亮又易於觀察,古代便稱之為火星衝日。

  地球距離太陽有遠近,火星距離太陽也有遠近。

  因此,特別的,大約十七年會發生一次火星大衝。地球接近自身的遠日點,而火星接近自身的近日點。這時的火地距離便會是歷代的最短值,也是人們用最小的代價將航天器送往火星的時機。

  上一次的火星大衝發生在十年前,也是人類第一次登上月球的六十六年後,虞國、人類、人類的文明與人類的世界第一次地登上了火星。作為第三次世界大戰以來地球文明最高昂的轉折點,人類的歷史就此分成了兩段。

  前一段是在人類第一次登上火星之前,後一段則要從人類第一次登上火星後開始書寫。

  登陸火星的計劃,名為祝融,到完成為止歷時十二年,耗資之大,據說佔據了當時虞國GDP的百分之一。而官調數據中,祝融計劃涉及了超過一萬家企業、五百所大學、上千個科研機構、以及數百萬的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登陸火星並不是一個直接從地球飛到火星的過程。

  它有一個跳板,這個跳板是火衛一。

  火星有兩個衛星,這兩個衛星的質量均遠沒有月球大。它們距離火星也比月球距離地球近得多。它們與月球一樣沒有大氣,它們的引力比月球弱得多、弱到幾乎沒有,換而言之,在它們的身上起飛或降落,甚至要比往返月球表面更加簡單。

  其中質量稍大的火衛一,離火星非常之近,近到什麽程度呢……從火星表面算起,只有六千公裡,也就是差不多一個地球半徑,和虞國從南到北差不多,單單憑借第二宇宙速度,只需要八分鍾即可從火衛一抵達火星。

  因此,祝融計劃的一個重要階段,即是先登陸火衛一,然後再以火衛一作為跳板登上火星。

  登陸火星的當日,寰宇沸騰。整個世界為此屏住呼吸,等待這在火星上慢行的人類的一小步。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最後,那些叫祝融計劃中最有權力或能力的人們最為驚訝的事情並不發生在火星或火星的登陸之中,而就發生在火衛一的軌道上。

  那時,祝融的航天器在火衛一已經等待了兩天。從地球軌道到火星軌道那漫長的太空航行叫每個人都分外疲憊,宇航員們都在積極地準備登陸火星與後續的返回工作。他們不停地重複校正與檢查的工作,沒有任何人還有多余精力關注檢查事項以外的天空。

  只有最為冷酷的智能系統在檢查火衛一軌道時,發現了一個特別的黯然的小點。

  那個黯然的小點隱藏在火衛一的陰影下,凌在熒熒發紅的火星之上,在這被時光遺忘的黑暗角落,萬年億年來始終不為人知。

  直到人類到來,生命的目光重新發掘出了火星被隱沒的歷史。

  十年後的一個冬日,地球上的樓蘭市連續數天,天色都是陰鬱灰暗,漫漫的寒冷埋葬了一切生機,膽怯的雪花漂浮在空中,好像怎樣也落不完。

造林的群木正背負著累累的白雪,而大地與遠方起伏的群山則白得耀眼。  時晴坐在李明都的對面,看到他一直愣愣望著遠處的群山和山上明亮的積雪,不禁問道:

  “你在聽嗎?”

  好一會兒,李明都回過神來。暖氣吹得他面孔發紅,他搓了搓自己肉做的手,因為沒有聽到那熟悉的外骨骼摩擦在一起會發出的鋼鐵之響,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好像還沒有從那漫長的雪原生活中醒來,他說:

  “我在聽。”

  時晴知道他還沒回過神。這種症狀,時晴曾在很多潛艇兵的身上見過。潛艇兵,特別是上世紀還未完善時的核潛艇兵,在海底,在一片黑暗中,在一個狹窄、閉塞、擁擠的空間中,他們所面臨的巨大的反人性的壓力是正常生活在社會之中的人們無法理解的。

  狹窄的空間對人來說,是可怕的。

  然而,巨大的空間同樣是可怕的。

  時晴凝視著李明都。

  她可以想象,失落在一個廣大、虛無並且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裡並生活許久,這人的心理變化必定不像他先前向她所陳述的那樣雲淡風輕。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確實認真地在聽,李明都額外補充道:

  “我記得你剛才在講冰川作用。”

  她憐惜地、溫和地點了點頭:

  “是的,剛剛在講冰川作用。地球的氣候始終在冰川時期與溫室時期之間交替。許多發現於熱帶的地質證據,包括冰川沉積物、或者只能由冰川活動產生的沉積結構,都向人們表明,熱帶曾經也一度擁有過冰。換而言之,在地球的一個或多個時期,地球的表面,從極地到熱帶,全部或幾乎全部曾被完全凍結。對於這樣的地球,地質科學便有一個假想,這個假想稱之為雪球。”

  李明都心不在焉,感到昏昏欲睡,他勉強打起精神,在傾聽的途中發言道:

  “嗯……一次雪球事件就發生在二十三億年前,是嗎?”

  時晴點了點頭:

  “原本只是懷疑,我們並不確定。不過現在看來,這個理論需要重新評估價值了。在地質科學中,雪球的提出者通常相信地球歷史上存在兩個全球冰結時期。第一個發生在七億年前,而第二個便發生在二十三億年前……你經歷的這一次地球凍結事件極其特別。它可能是由於大氧化事件而產生的……原本的地球大氣中其實並沒有氧氣,反而充滿了甲烷……這種碳的氫化物非常容易產生,廣泛存在於各大行星的大氣中,是最重要的溫室氣體之一。然而,當時,地球上已經出現了生命……也就是你所見到的藍藻。這些藍藻吐出的氧氣迅速氧化了甲烷,降低了溫室效應,導致了——”

  李明都的心思越飄越遠。

  她不禁停止了講話。接著,眼前的年輕人扶住了自己的額頭,那張呆板的臉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以一種壓抑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我現在聽不了……我做了一件可怕的壞事情,辜負了友情……”

  話音剛落,李明都聽到了時晴推椅起身的聲音。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得到片刻的安靜,然而很長一段時間,時晴並沒有走開,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世界是一種奇妙的安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外面飄落的雪花吞噬了。

  他不安地抬起頭,結果就看到時晴正溫和地凝視著他。

  “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李明都不知怎的,竟有些畏懼了。

  “先生。”時晴沉靜地說道,“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聊聊別的事情罷。”

  陰霾的雲朵在窗外連綿不散。即將落下的太陽不能往人間傾瀉任何一點的光。隔著一扇牆,屋內的暖氣像是夏日的熏風,吹得人的後腦杓癢癢的。

  院子裡傳來開門與停車的聲響。

  那時,時晴向著窗外招了招手。

  不一會兒,那位他熟悉的班長,和其他幾位軍人一起把一件蓋著幕布的扁平的東西推進了屋內。

  時晴表示了感謝後,拉起了屋子的窗簾,關掉了燈。

  室內頓時漆黑。李明都迷惑地抬起眼睛,看見她走向前去,掀下幕布,接通電源。

  幕布下,是一整塊的屏幕。

  而屏幕亮起的瞬間,仿佛是基於某種立體投影的效應,整個室內都亮起了遙遠的星光,頓時銀輝閃爍,叫他以為自己正身處太空。循著那種緊張的太空幽浮的感覺,他一眨眼,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而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腳下地板好像正重疊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土地上。岩土不停地向前蔓延、彎曲,直到了黑暗與群星的底下。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的地板上向前走,仿佛正漫遊在小行星的表面。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小行星的全息圖景。

  前方猶一片黑暗,但隻靜待片刻,一顆無比巨大的星星就從那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地升起了,直遮蔽了大半的天空。那發紅的表面上,那可怕的火星沙暴正在揚起超過數千米的塵埃,在他的眼前,在那好像無窮廣闊的天體上沸騰洋溢。

  “這是火星,而我們正在火衛一上。”

  時晴提示道。

  “別看頭頂,看你的身前。”

  李明都轉移了目光,他看到他的身前站著一個人。

  那人的背影,李明都覺得分外熟悉,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小時候天天聽過、長大後人們就很少再提到的——

  “是他嗎?”

  “是的,”時晴說,“第一個登上火星的人。這是一張未經公布的全息照片。但要讓你見的也不是他,看他的前方。”

  暗淡的微光籠罩著整個照片,宇航員站在火衛一的表面,輕輕地伸出了雙手,像是在觸摸天際。

  然而只要順著他的手去望,便可以見到一個灰溜溜的小點。

  它處在那裡並不發光,隻稍微地反射來自其他地方的光。這點稀少的光明在太空中飛不了多遠就會被其他無窮多的光明遮蔽。

  它是暗淡的,又是那麽的小,好像一隻手就可以握住。但它也是那麽的大,以致於經歷了萬年億年,仍然能以一種精致的結構的方式留存自己的一部分抵達後世。

  李明都明白過來了。他抬起自己的手,指著這東西,腦袋一陣暈眩:

  “我知道了,這是不是就是……秋陰說的那個在火星發現的特別的碎片嗎?”

  時晴嫻靜地點了點頭。

  點頭是無言的肯定。

  他徹底清醒了過來,大聲地問道:

  “這東西還在嗎?它有哪些信息……?”

  時晴站在偌大的火星影像的前方,見著這顆業已死去的星星無窮的光轉,她說道:

  “這東西現在就存在於我們基地下方一個保存的地方。當然,它與人類沒有任何關系,根據檢測,它被製造的時候,人類及地球一切生物都沒有誕生。它也並非原本的模樣,我們猜測它應該是某種用來書寫文字的工具,它的表面有許多紋理,這些紋理,讓我們想起了當初麗國旅行者計劃發射出去的金盤,但我們並不能解析它,只能確認這並非是天然的。”

  “不能解析麽……”

  希望落空的年輕人喃喃,又急切地問: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認為這就是我所見到的那個鋼星所留下的痕跡?這可是整整二十億年的時光呀!你曾經說過,人類文明的一切只需要一億年就會在地球上徹底銷聲匿跡,只能從地層中尋找一些類似於地鐵、通道、地基所殘留的紋理!是的,紋理,一切建築都會消失,留下的只有它們的痕跡,我記得……我一直記得!”

  時晴罕見地、露出一點微笑了。那時,她靠在火星的邊上,火星投影的位置原是一面牆。牆原本雪白的,如今紅彤彤一片,照亮了她的側顏。這少女從容不迫地說道:

  “先生,我確實是那麽說過。實際上,這也是我們為什麽沒有在火星上發現任何端倪,或者說發現的大多數端倪都有其他的可能性、不能作為決定性證據的原因。但我們發現這東西,是在太空……是不是?”

  李明都恍然:

  “是的,確實是的……”

  不知何時,積在屋簷上的雪落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猶如太空中所能聽見那種身體與衣服摩擦所能發出的極細的聲音。

  她立在牆邊,望著全息投影裡處於遠方的地球,而繼續說道:

  “人們都說太空恐怖。那確實是如此的。然而,倘若說太空會讓一切生命的跡象消失……那麽,我們將視野放諸生命之外的話,豈不是能夠發現星球才是真正的毀滅一切的元凶嗎?”

  “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太空一無所有,也因此沒有變化。而星球應有盡有,也因此變化無窮。因為它是物質的綜合,它是無數物質的合並。所以化學作用與物理作用多到不可思議,熱量會在物質與物質的接觸間流動,氧氣這種活潑的氣體會無情地侵蝕一切,化學元素多到不可思議,物理的、化學的作用也多到不可思議。所有的造物都會風化、會腐爛、會變動、會融解或溶解,直到變成其他的物質,變成相對更穩定的、卻不保存任何信息的物質。我們以前叫塑料白色垃圾,是因為以前的塑料需要兩百年的時間才會降解,這對於人類來說足夠漫長,但對於地球、或者你所穿越的時長來說,難道不只是一瞬間嗎?”

  “你想說,太空沒有這些作用,所以能夠更好地保存一些痕跡,是嗎?”

  “是的,先生。太空的作用很少,最主要的是引力,引力不會破壞小的東西。除此以外,便是直接的物理接觸,像是隕石撞擊了另一塊隕石,再次則是電磁、熱的輻射,譬如太陽的照耀。所以,只要找找看,就會知道有許多隕石其實已經飄了幾億年、十幾億年,它們數十億年來不曾有過任何變化,只是表面留下了曾經碰撞的傷痕。也正是因此,太空的東西反而能比地面上更能迫近物質理論的極限。你還想得起旅行者號的事情嗎?”

  “我記得……那是麗國在許多年前向太空發射的深空航天器。上面還有刻錄著人類信息的金盤……它們好像已經停止運作了,是不是?”

  “我們說它們停止運作,是因為人類不再維護、也無力維護這些遠去人間的船隻。它們的儀器已經失靈,它們也不再能把訊號傳輸到地球上。它們是人類上個世紀的痕跡,與現在的人類或未來的人類已經沒有任何乾系。但你猜猜它們真實存在的維持痕跡的壽命還有多久?”

  李明都不知道。

  “這是一個不確定的數值,因為太空中還是有東西,有輻射,有塵埃,還有可能與其他星體相撞。通常來說,我們認為旅行者號上的金唱片最大可能能保存十億年、不過大約在數千萬年內會被星際塵埃侵蝕殆盡。而旅行者號本身……”

  時晴頓了頓,她沉靜地說道:

  “或許能保持一百萬億年以上吧。這是一個估計的時間尺度,差不多在這個時間尺度上,旅行者號或者先驅者十號,會撞上這虛無世界裡殘存的固體的東西,而徹底消滅。縱然太空再空曠,只要時間夠長,還是會撞上一些東西的……而自身也會有物質衰變。”

  驟然拋出的廣闊的時間尺度讓李明都感到目眩。

  然而時晴繼續說道:

  “與之相反,動的東西,在星球上,總會趨向於毀滅。只需要數億年就會徹底消失不見。好比現在的火星……在二十億年前被鋼鐵覆蓋,到底也是空空的下場……什麽也不剩下。唯有你所敘說的軌道環中的一些碎片,還在太空中無際地漂流。而這一片,在滿身瘡痍的火衛一的護衛下,穿過了億萬年的時光,來到了我們的面前。”

  說到這裡的時候,時晴停下來了。

  李明都卻仍靜靜地在聽。

  時晴凝視著這特別又特別的年輕人,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好啦,現在,讓我們談談你的外星友人吧。”

  “你想說些什麽?”

  李明都抬起了頭,以一種危險的審視的目光看著時晴。

  時晴毫不在意地抱著胸口,自顧自地說著:

  “你說那人是一個人,而她的世界在她繞著地球旋轉時就已滅亡,是嗎?”

  “是的。”

  “那你有想過,她是怎麽出發的嗎?”

  “什麽意思?”

  “首先,我要聲明的是這是一個假設的故事,這也是一個假設的情形。現在,我的意思是……倘若她是世界毀滅之前出發的,那麽她為什麽沒有同伴呢?”

  李明都想起自己過去的某個猜測,而喃喃地說道:

  “可能是他的同伴在中途因為意外死掉了。”

  “假設她有同伴,那麽顯然他們不可能是死於自相殘殺……因為資源是充足的,甚至足以供給與你一個陌生的生靈。那麽,這些假設的同伴的死亡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因為絕望而自殺的。他們心想,生靈的世界已經毀滅,自己的文明已經不在,生活已經不值得去過,與其活著不如去死……”

  時晴說:

  “然後,她一個人選擇活了下來。”

  李明都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凝視著時晴那沉靜端莊的面色。

  她身上那雙堅定而明亮的眼睛,總是給人一種穩重而寬容的感覺。但不知為何,李明都卻感到了畏懼。

  時晴繼續說道:

  “這種可能不妨礙結論,不過我還是要說它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六千五百萬年前,天上掉下了一塊隕石,滅絕了一切恐龍,然而這種急促瘋狂的滅絕也至少需要成百上千年的時間才能完全顯現後果。而他們的出發,按照你的描述,不太可能有多麽漫長或多麽久,可能是很短的時間內,符合一個航行周期的時間內抵達了地球,就與你相遇了。”

  “而另一方面,顯然,火星的世界就是在那個時候陷入了永恆的死寂。那麽,是否可以認為,他或者她,還在火星的時候,他們的文明已經趨於滅絕了呢?所以她只有一個人出發。可能,她原本就是一次地球探險計劃的預定宇航員,只是重新履行了自己沒能用上的職責。又或者她並非是宇航員,而是其他了解到鋼星的某個地方還存在航天器發射可能的文明的一體。畢竟他們能做出軌道環,恐怕自動化的程度也相當之高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明都睜大了眼睛。

  時晴從容地答道: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在她的文明已經衰退毀滅的中途或者已經毀滅之後,憑著自己的意志向著地球飛來的呢?”

  不知何時,全息投影已經關閉。火星、火衛一、登上火星的宇航員還有那曾經漂浮的圓盤都已消失不見。

  太陽沉到了地平線的另一頭,陰雲逐漸消散,雪花已經停止,冬日裡的銀河在極靠近地平線的地方,宇宙一時沉靜。

  時晴走到窗的邊上,重新拉起窗簾。城市的燈光、夜空中的星光、還有清冷的月光就都一一重現了。

  微風輕輕吹起樹枝,停滯在樹上的雪便隨之輕墜到地上。

  時晴凝視著墜落到地上的雪,說道:

  “那麽現在試想一下,在你的想象或者我的假設之中,她所面臨的是一個遍布數光年之大的、黑暗的、死亡的人間。在那個世界裡,沒有任何能談話的人。空間廣大而寂寞,時間無限而無意義,她可能已經沒有了親人、也可能沒有了愛人、至於同伴或者來自社會的讚許與肯定則幾乎一定已經是全部消失了……出發……出發這件事情毋說對那時的她自己有什麽意義,未來的留存後世的意義也已經並不存在。生物的歷史與世界在火星上均已消失。然而就是這樣的情況下,她卻選擇了出發……李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點?我不清楚你是怎麽想的,但我自己,就我自己而言,我在聽說了你帶來的故事以後,在我的認識中,其他的一切只不過是不能被破解的歷史的冰冷的謎團,唯獨這一點,我出於自己淺薄的,非常感興趣,並且一直在思考這是……為什麽呢?”

  她轉過頭,看向了李明都。

  李明都抬著頭望向了她的眼睛。

  “不論是你的猜測,還是我的猜測,我們都一致認為她所面臨的境況是一件無限痛苦的事情。那時的人間對她而言,恐怕已經一無所有,偌大的火星上原來隻留下了冰冷的鋼鐵的巨構。 這些為了文明而服務的建築到底還具有什麽意義?恐怕也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了。原本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已經徹底解離,或許還存在一些別的什麽生物,但這些生物彼此之間都已無法溝通。換而言之,那些依靠足夠多的人們互相團結的努力,也是絕對不可能成功了。也許選擇虛度年華、碌碌無為地度過一生,是唯一可行的道路。至於忍受不了孤獨與死寂,而主動放棄這種不值得過的生活,也是可以理解的選擇。悲劇的命運好像已經無可挽回地注定。唯獨能做到的一切不過是在軌道環上一遍又一遍行走,在這寂靜的宇宙裡眺望已經永遠無法抵達的群星。這就是我所能想象的她最後所能擁有的一切了。”

  然而,假定她是憑著自己的意志出發的,那麽,我們已經知道了她最後的答案。

  她躬身,凝視著自己的命運,說:

  “錯誤。”

  這是不對的。

  我依舊能做任何事情。

  宇宙重新發起了光輝,繁星絕非是遙不可見的螢火。

  在她脫離軌道環而向著地球出發的一瞬,曾經出生的群山一同發出響聲,文明遺留的建築為她呼喊喝彩,遙遠的太陽灑下的是清晨般溫暖的微光,整個黑暗籠罩的死亡世界只不過是組成她一個人的世界的一部分,無非是人生的又一個舞台。

  而她已經憑借自己的意志,親自證明了這太陽所照耀的光輝的大千世界,絕非是一無所有。

  還有她與她的群星夢想。

  “因此,我認為,”時晴說,“應當想象她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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