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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第22章 還魂屍
  江城的冬季溫暖,而夏季多雨。

  據說在四百年前,以孟德斯鳩為代表的一系法學家就認為氣候與犯罪率有關。這可能是動物的行為會受到氣溫與濕度的影響。過冷過熱、過乾過濕都是不好的。十年前江城開始采用大數據後,大數據也顯示江城在夏季收到的案子顯著多過其他三個季節。

  這天舊城區的巡署就又收到個有問題的案子,是由附近一個小區的物業報來的,講有一個青年人在家裡呆了十多天不見了。

  失蹤是由他的鄰居發現的。那鄰居最近幾天上下樓,都能聞到那屋子裡傳來一股臭味,數天沒散,自然惱火得要死,在問候無回應後,乾脆叫了消防人員破門而入。

  結果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多心的鄰居帶著消防人員稍微檢查了一下屋子。只見到屋內雜亂,臥室開著窗,床單已濕透了。一個裝舊書的箱子傾倒了,冰箱的門沒關,垃圾桶裡有發腐發臭的剩菜。衛生間的燈好像也亮了有幾天,然後他們看向了水池。

  水池裡有銀色的鼻涕似的粘液。

  至於那十多天前回屋、理應沒有出過門的屋主的蹤影已無處可尋。

  物業方面表示這屋子所有人的名字叫做李明都,應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前段時間剛從他父親那裡繼承的房產。他們打了李明都預留的手機,手機聲音在無人的床鋪裡響起了。他們又打了緊急聯系人電話,遠在鄉村的李明都的小姑表示李明都半個月前來這裡整理了下父母遺留的財產,然後再沒聯系過。

  鄰居惱火地問她你這段時間就沒打過電話和這人聯系聯系?對面理直氣壯地說沒有。暴躁的鄰居諷刺地說那整挺好,一整個活人就這樣徹底不見了。對面說哦,然後把電話掛了。

  這就是此案的所有信息。

  “這事情也太怪了,監控錄像也調用了,沒見到這失蹤人從正門出入過,莫非是跳窗而逃了嗎?可那是四樓,他會不會是個武功高手?”

  新人巡員大呼小叫道。

  老巡長歎了一口氣。

  “你別老設想一個場景再把人套進去……你仔細看看,就知道大部分都是沒用的冗余信息,這本質是樁簡單的失蹤案,對象是一個沒什麽親朋好友的男人。九天后才發現這人不見,屋子估摸著也有數天沒收拾過,那可能在四五天前,這人就離屋而走了,可能沒幾天就回來了吧。你先在天羅系統裡把人名掛起來吧。現在案子都簡單,天上有衛星,街上有攝像頭,只要還在這座城市裡,就不可能找不到蹤跡。”

  說完,老巡長抽了口煙,想起了他幾十年前剛入行時師父說的話,正想要說,又停住了。

  偶爾、可能是數年,或者數十年,也會出現一些不需要巡署來管的失蹤案。不過這種神神叨叨說不清楚的事情,他一般不會對外講。

  而外面的雨聲則越來越大,蕭蕭的雨水打在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天羅工程在虞國已經實行有三十余年的時光了。把人名掛進天羅,系統就會給出這個人近來所有的痕跡。這些痕跡涵蓋了生活的每個方面,包括線上支付,網絡瀏覽,電子證件或儲值卡的使用,也有衛星與公眾場所攝像頭的留影。

  當天,巡署就查詢到李明都這個身份最後的啟用,是在江城到江城郊區的汽車站上所使用的交通卡與身份證。他買的是前往郊區的定時班車。

  根據車站的監控錄像,使用了這一身份的人是個兜帽男子。

大夏天的穿得很嚴實,連臉都不露出來。最奇怪的則是他走路的姿勢,幾乎同手同腳、腳掌拖地,好像一個小孩子還不會走路。  “要不直接結案了?”

  新人說:

  “這人應該就是失蹤者,他估計就是沒理房間,直接出門準備回老家看看哩。這案子又是個烏龍。”

  老巡長抽了口煙。吐出煙圈的時候,他說:

  “我倒覺得沒那麽簡單……他要去姬水縣是吧,姬水縣巡署那邊的電話是多少?算了,他是我們這個轄區的……你把他標記好了,之後我親自走一趟吧。”

  他老家就在姬水縣,也好久沒去了。

  下班後,老巡長換上私服,駕起私家車就往江城的郊區姬水縣走了。

  那幾天,江城也是風大雨大。從姬水上吹來的大風一路呼嘯,叫鄉間掛著水珠的電線發出忽忽的聲響。瀝青路兩旁的農田幾乎被水浸沒,幾個農民正在田間緊急地排水。雨水在車前幾乎凝成雨霧,而老巡長受了寒裹起了自己的大衣。

  他遠眺大雨中的農田,忍不住地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隨著父母救澇的場景,有些失神了。只是這時,輪胎突然打滑,在路上飛出數米。老巡長頓時心驚膽戰,連忙控制,才將將止住車勢。

  車停在路邊。老巡長檢查過後、準備再度發車時,他從倒視鏡裡看到電線底下有一個冒雨前進的年輕人。

  他手插在褲袋裡,戴著兜帽,低著頭,渾身已經浸透了,卻渾然不覺天上的水大。

  老巡長沒有立刻開車,而等到年輕人走到車邊時,說道:

  “是去姬水縣嗎?”

  年輕人抬起頭來,他戴著口罩,口罩已經濕透了,一雙眼睛藏在帽沿底下,影影綽綽,在昏暗的天氣裡見不清晰。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好像是從腹部發出來的:

  “出租?多少錢?”

  老巡長笑了起來:

  “不要錢,雨大,助人為樂!我回家訪親,可以載你一程,你也是姬水縣人嗎?”

  “那……謝謝,非常感謝。”

  年輕人打開車門,濕漉漉的屁股坐在後座,帽子還在滴天上來的水。他沒有摘帽,反倒緊了緊自己的大衣。

  “我父母是老姬水縣人,我是在江城出生和讀書的,很少回去。”

  車窗前的雨刷開始來回擺動。老巡長踩下油門,伴隨著嗚嗚的聲響,車重新發動向前了。

  “那巧了,我也是出生在鄉下,進城讀書的。你也是回老家看看,怎的一個人在路上走?淋濕了容易得病。”

  年輕人望著車窗外。

  朦朧的水霧已浸透了無邊的農野,濡濕了立在遠方的小樓。雨裡的萬物都失去了準確的輪廓,車燈外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只有偶然,遠方一道驚雷,電光閃爍了整個天際,所有的東西才一一現出原形。

  他繼續用那種怪異的聲音說道:

  “我是坐公交過來的,結果叫不到車,隻好自己往回走。”

  老巡長皺起眉頭來:

  “沒認識的人接你嗎?”

  “有,但都好幾年沒聯系過了,也不知道電話號碼。”

  而且他走得匆忙,還沒帶手機。

  不過這個,他想,就不必說出來了。

  老巡長遲疑了一下,又問道:

  “小夥子,這大夏天的,你怎麽把自己包得這麽嚴實啊?”

  年輕人笑了笑:

  “這……我得了病,皮膚長瘡了,不想露出來,哈哈,抱歉。”

  老巡長分明從他沙啞的聲音裡聽到了被壓抑的驚恐與不安。他立刻意識到這人的心理狀態現在非常差,正是脆弱不堪的時候。

  智能導航發出轉向的提醒。他一邊打方向盤,一邊猶豫地問道:

  “嚇人……你這麽年輕怎麽生了這種壞病?有去醫院看過嗎?醫院是怎麽講的?”

  喜歡閑聊的司機讓年輕人感到了不耐煩。

  他不太想要說話,沉寂了片刻過後,又覺得對幫助自己的人冷漠以對,不是很好,就道:

  “在吃藥了,可能過段時間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巡長立刻意識到他在撒謊。但他也不便多追問。差不多該點到為止了,於是他只是發出一陣和藹的笑聲。但這年輕人不知怎的,有要說話的衝動。

  那時,外面還在下大雨,像是鞭子一樣抽打在車窗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巡長聽到這個年輕人猶豫地問道:

  “陌生人……老師傅,你說,我是說……假如一個人,他原來的身體死了,但是他的靈魂、或者意識……還寄托了另一種身體中,一種不是人的身體中,可能是貓、也可能是老鼠的身體中,再譬如說……像卡夫卡的變形記,高中語文課文裡說的那樣,變成一個甲蟲……那麽這樣的一種人還能被人類社會……接受嗎?”

  老巡長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頭,他有點弄不清楚這個失蹤者的心理了。他順從這人的思路,笑道:

  “你這問題好玩,哈哈。變形記這文章我也讀過。我想這得看他還能不能被人認出來吧,要是能被人認出來,譬如說能說人話,那這人一定能受到人們的保護。但被認出來是有點難的。如果變成了貓,倒還在地上比劃比劃幾下,寫出字來。但要是老鼠和甲蟲……嗯,或許就要把自己沾到油漆裡,用身體寫字……這樣人們大概也能認出來,一定還能保護他的。”

  後視鏡裡,年輕人略有放松了。巡長是從他露出口罩,也在帽子下的顴骨附近的面部運動看出來的。

  裝作普通駕車人的巡長就笑著繼續說道:

  “現實中寵物狗會受到保護,那什麽轉世的什麽蠟,還是什麽瑪,也會受到保護。一個大活人若是真像變形記裡那樣遭了不幸,說不準反倒會成為世界奇珍……舉世無一的奇人咯!”

  他看到年輕人可能也是在笑了:

  “那不就是新的不幸了,他要被豢養起來,可能被研究,也可能是珍稀的動物了,總之,就不再是個自由人了。”

  “也是,也是,要真是人,一定還是向往自由的生活的。”

  巡長點頭。

  但笑完後,那年輕人的心情好像更不好了,他的手指不住地在叩擊他自己的膝蓋。他就像巡長見過的其他的所有普通人一樣,根本無法藏住自己的心情,會在動作裡表露出來。

  路還很長,雨還在下,聊天的機會還很多。

  這年輕人就繼續猶豫地說道:

  “那假設這個倒霉的家夥,也不是變成了動物……譬如說他變成了某種鬼魂!”

  巡長聽到這裡,心裡莫名發怵,他笑道:

  “朋友,這可不興封建迷信哈!大雨天的,別嚇人。”

  “老師傅,你能聽我講完嗎?”

  年輕人懇求道。

  “好,你就繼續講,我聽著。”

  “我說假設這人變成了某種鬼魂……他是在一天醒來的時候發現的。那時,他的靈魂是一半已經離開身體的狀態了,他可以用靈魂看到自己的身體。而他的身體也可以看到他的靈魂……接著,靈魂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快要死掉了!可能是快要餓死了吧,也可能是累死了……總而言之,這具身體已經萎縮了,長屍斑了,全身都衰弱到了極點,眼瞧著就活不了了!”

  年輕人顫顫巍巍,完全陷入到自己那絕望的思緒之中去了:

  “但他不想轉生,他還想逗留在人世間,而那天可能是閻羅王今天開了個小差,所以……這個靈魂,這個鬼沒有被叫到地府。他看著他的屍體,心想還能不能再進去,結果他嘗試了一下,便成功地、像是給氣球打氣,像是把水重新注入到袋子裡一樣,成功地回到了人的身體中,但這個身體確實已經死掉了,救不活了。只不過由於靈魂的關系……屍體動了起來。”

  “這……嚇人哈!你是說這人要詐屍了?”

  年輕人猛地點頭,腦袋在那瞬間像是折斷了一樣要點到自己的胸口,這精神狀態不正常的人失神地說道:

  “對的!詐屍了……靈魂回到了身體裡,這種狀態可能像是把水注入水中。他就像是水一樣沒過了他自己即將死去的大腦,也沒過了自己即將停止的心跳,他沒過了那些穿行於身體之間的無數的血管與肌肉,他更沒過了那些支撐身體的每一塊骨頭,直到把這個身體重新支撐起來。然後,他確實地站了起來,但已不再是原本活人的靈肉為一的狀態,他像是藝人做皮影戲一樣,強行地舉起了這具屍體的手,他成功了。他強行地抬起了這具屍體的腳,他也成功了。他用新的眼睛蒙在了舊的眼睛上,他也成功了。現在,他強行叫他在路上走路,他再一次、再一次地成功了!那麽這樣一種怪物,一種僵屍……若是在過去……那肯定要被驅邪吧?”

  年輕人問道。

  “這……封建迷信不要亂說呀,很忌諱的。”巡長遲疑了片刻,“但是歷史上應該沒有明確存在過的僵屍。古代說殺什麽僵屍、詐屍,其實可能只是詐死或者回光返照,或者單純編出來的謊言。要是真有僵屍,那能飛天遁地的東西,沒準能得到大家夥的崇拜哩。除非正英師傅也真的存在,專門來驅鬼,哈哈,都是影視劇裡的事情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說:

  “確實。古代的做法是不能作為參考的……那麽……”

  他頓了頓,問道:

  “假設現代出現了這樣的還魂屍呢?這樣一個人還能被人類社會接受嗎?”

  狂風在暴雨裡放蕩地呼嘯,雨水更急促地打在車窗上, 劈裡啪啦的響動像是某種野獸的怒吼。

  巡長遲疑地答道:

  “這就太怪了。也許科學家們會很感興趣的。”

  車已開進了姬水縣的大路,轉彎的時候帶起了無數的水花。

  巡長沒有陪這精神出現狀況的人說更多的話了。他想他大致已經了解了情況。

  他打著方向盤,徑直問:

  “年輕人,你家在哪兒?”

  年輕人報了一個位置。

  車便一陣飛馳,在這人煙稀少的小鎮裡拐了幾個彎,見到了一條小河。河邊立著一排自建的兩層農房。

  巡長停車,年輕人走前又連連說了幾聲感謝。

  巡長沒有立刻離開,他踩下油門後,隻往前行了數十米,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停留片刻,那裡可以見到河邊的景象。

  隻一會兒,舉著望遠鏡的巡長就看到那個年輕人繞過屋子,走到了湍急的河邊。巡長頓時想到這人舉世孑然、精神狀態又差,極可能會跳河自殺,正要開車過去阻止,卻看到這年輕人只是從自己的衣服裡掏出了一本被包書紙包得很好的書本。

  接著,他毫無留戀地把這書本往外一投。

  書本脫手後,即落進了渾濁的水裡。

  而他那雙一直藏在衣服裡的雙手終於裸露在了空氣裡。上面沒有惡瘡,上面有的是一種正在蠕動的、人類世界所沒有的、來自於另一人間的冰涼的漿流。

  接著,淅淅瀝瀝的雨水從他身邊的樹上緩緩流下,在他蒙著一層銀色的雙眼前,湧入河水,奔向了遙遠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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