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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第20章 春潮
  那天過後,磐姐的身體更差了。

  從童年開始的勞作在她的身體上留下了無數傷痛的痕跡,原本它們就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如今更是早晚作痛。她認識到自己的身體不大好,就請求磐妹和磐媧道:

  “這幾天我需要休息休息,有急事的話,你們再叫我,可以嗎?”

  磐妹吃了一驚,睜著自己一雙黑不溜秋的仍顯得很健康的眼珠子,問道:

  “你哪兒疼,要我去問問巫們嗎?”

  磐姐趴在草垛上,埋著自己蠟黃的憔悴的臉。她漫不經心地答道:

  “當初巫們也沒能治好那幾個小孩,現在治我恐怕也難得很……那點藥我也懂。我自己就能好起來了,你還記得嗎……我在走大澤的時候摔過幾次,每次敷點草藥,躺兩天身體就好了。”

  磐妹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

  她看到磐姐翻過了身子,一個人仰著臉,靜靜地望著帳篷外面。春日的陽光在這時正蒸曬著無邊的雪原,門口的火堆升著一縷縷縹緲的煙霧。初雪融化的季節裡,天空耀眼得像是蔚藍的寶石,雲朵則是寶石上那潔白的反光。

  磐姐還記得很久以前生機勃勃的草原上到處都是比現在更蔚藍更潔白更溫暖的日子,因為到處都有獵物,到處都有果實,大地的豐饒好似取之不竭,人們圍著火堆跳著舞唱著歌……她感到身體一陣發熱,再一會兒便是發冷,她努力地想要回憶起記憶裡的人們的面龐,但怎麽也回憶不起來。腦袋一片空白。就在這樣的狀態中,磐姐度過了安靜的休息的兩天。到了第三天,她果真不再覺得很痛。那點疼痛消失了,疼痛的消失就像是雨水落到了海洋裡。

  前兩天沒乾活也沒吃多少東西,這天磐姐攬去了炊事的活計。只是等到吃飯時,她居然忽然忘記了食器們該怎麽使。一雙發腫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新穎的陶罐陶碗許久,心想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呀,自己怎麽都沒見過呀,該怎麽用呀……

  年輕的人們更關心自己的愛恨情仇,只有磐妹敏銳地發覺了磐姐一個早上一點東西都沒吃,她好像是想用自己的手直接抓,但這是現在的磐氏家族裡被禁止的舉動。她看到別的人都是用那些簡單的杓子在吃東西,就縮著手在那裡一聲不吭。

  “吃不下嗎?”

  磐妹用那種杓子把湯水遞到磐姐的嘴邊。磐姐張開了孩子似的嘴,咬著杓子,把湯汁咽也似的吞進了腹裡。

  隨後,她像是從一個長久的夢中醒來一樣,那些碗罐餐杓的用法全部回到了她的腦海裡,她說:

  “你喂我作甚,我自己能吃,能吃……”

  熊部落三個家族有過約定,在下午要掃部落周圍的雪,也要清理部落周遭的雜草。磐姐自然參與了勞動,她走在人們掃出的平地上,跟著其他婦女一起用石刀收割衰草。

  可能是被土堆絆了一下,她整個身子向前傾倒,莫名摔倒在雪地上。

  “怎麽了?”

  “有人摔倒了!”

  周圍工作的婦女趕緊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她扶起。她也沒個反應,就在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裡兒童似的大哭不止,眼淚簌簌地往外流。

  幾個平時和磐姐處得差的人在那邊愉快地哈哈大笑,掐著嗓子說:

  “呦,你以後可要自個兒小心一點,看你哭的這樣子,糗死了!”

  磐姐也沒個反應。

  這時,這些關系不好的人反而更敏銳地反應過來。

  “你有沒有覺得她像是丟了魂。”

  “她不會是摔到頭了吧?”

  磐妹急匆匆往外面趕回來。她剛剛進入帳篷,就看到磐姐發腫的眼皮底下一雙乾淨得像是孩童一樣的眼睛就像先前一樣在眺望遠處的曠野。時值黃昏,夕陽的紅光籠罩著雪原,雪原的盡頭是黑魆魆的群山的輪廓,而輪廓的頂上則是遙遠的謎一般的繁星。

  不知怎的,磐妹忽然渾身顫抖了一下,一種揪心的感覺讓她幾乎想要立刻從帳篷裡逃離,但她硬著頭皮向前走,走到磐姐身邊。

  她問:

  “還好嗎?”

  “我很好……”

  磐姐輕聲地說道:

  “磐姑、磐禮、磐抵還有磐缺,他們還好嗎?”

  這是和磐姐處得時間最長的四個孩子。

  “他們很好,他們在和熊家族的人一起學習狩獵的技巧,前幾天不是剛獵到了一窩野兔嗎?”

  “磐巫知道我的事情了嗎?”

  “兩位巫都在外頭,他們在和巫鹹一起探更遠處的路,應該還不知道這裡的事情……”

  “嗯,那就好,一切都很好。”

  磐姐沉靜地說道,然後從草垛上站起身來。她從草垛裡取出這幾天她做得最後一點活計,是幾件用骨針縫得很好的獸皮與獸毛的衣服。

  磐妹知道這是給孩子們穿的。

  磐姐把這些整整齊齊地交給了磐妹,然後又取出了自己的那一套衣服。這套衣服很大,破爛得不成樣子,但被洗得很乾淨,也用新的獸皮和獸毛縫製過。磐妹聞到味道,就想起來這是磐姐在出山谷時所穿的,當初兩個小嬰兒被裹在衣服裡,磐姐就帶著她們慢慢地走,也教磐妹如何把這寬大的獸皮衣服做出可以用作口袋的褶襇來。這種衣服很重,勞動婦女是需要力氣才能穿得動的。

  她遲鈍地把這件老的獸皮衣服披到自己的身上。

  這時,磐妹才看到了磐姐懷中一小截被洗得光亮的猛獁的牙。

  “你穿上這衣服幹什麽?我還以為它已經壞得不行,被你丟掉了。”

  磐姐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莊重地、以一種老人般不許質疑的嚴厲說道:

  “明天晚上,我要出一趟遠門。”

  “你要去哪裡?我陪你一起。”

  磐妹脫口而出。

  磐姐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那雙乾淨的眼睛再次望向了雪原。在雪原的前頭,搖曳的火光籠罩著整個營地,煙霧飄到了天上的灰雲。

  幾個還沒睡覺的人圍在有擋風牆的火堆邊上唱歌。他們的旋律讓磐姐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在你小時候你應該見過的……”她從容不迫地說道,“有幾個老人忽的消失不見了。”

  磐妹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磐姐繼續說:

  “他們就是走向了遠方。”

  盡管她並不知道她要走到哪裡……但一種模模糊糊的思念告訴她她馬上就要上路了,這路是不能不走的。

  磐姐鄭重地吩咐道:

  “不要告訴其他人,你們要很快忘記我……就像我忘記了應該是我‘父母’的人的面龐一樣……”

  磐妹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磐姐臉朝著下方,趴在草垛上,已經睡了過去,遠離了這個喧鬧的世界。

  磐妹大聲地喘氣,不敢驚醒熟睡中的磐姐,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看到了手上的眼淚。

  第二天白天,磐姐睜開眼睛,在這小小的流浪的家族裡做了最後的兩頓早晚飯。期間,李明都回來了一次,磐姐避開了和他的見面,她知道沒人能幫助她。

  接著,在眾人熟睡的清晨,一個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抱著那一小截經過加工的猛獁牙獨自上路了。

  疲憊的年輕人們在帳篷裡安眠。稀稀疏疏的幾個睡不著的老人站在這廣闊天地之間,看到了一個獨自遠去的女人。同樣衰老的巫鹹從帳篷裡出來,他看到了磐姐在最後的夜幕中最後的背影。

  那是個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頭頂的天空仍然昏暗,只有那地平線的盡頭已經拖起了一條乳白色的微明的狹帶。

  雪原的野草在清晨的潮冷中微微顫動,昏暗的山坡上閃著暗淡的藍光,早起的雲雀在冰冷的原野的上空飛鳴,而一顆晨星聳立在高不可攀的天際,像是一隻孤獨的眼睛。

  廢棄的營地就在她的前方,昨日棲息在這裡的野獸毒蟲們在黎明發著輕微的嘶嘶的聲音。

  她沒有在這裡停步,而是繼續在往前走。

  天空已經快要亮了。東方的青冥已亮起一片粉紅色的晨曦。燦爛奪目的朝陽正在緩緩上升,初出的陽光就像往常那數千個日子一樣靜靜地照耀在她僵硬的身體上。

  在磐姐的旁邊,幾片被陽光染紅的野草的葉子正在風中搖晃。

  “現在,你們是不是可以誇誇我了……或者至少說自己當初做錯了呢?”

  她傴著背,眼睛向著太陽初升的地點,好像看到了一個輝煌的金色世界:

  “我活過了回到山谷的那夜,活過了狼群,還把你們所批評的蠢事、笨事給做成了……還有、還有後來的事情,對不起……我已經等不到了,也做不完了,我……我走不過這個冬天了呀!”

  她嘶吼一般地、向著空闊的寂靜的原野大叫。

  然後,在那雙疲憊的眼睛闔上的瞬間,一輪絢爛的紅日從東方升起了。

  一天后,飛在空中的李明都,還有被李明都所要求的搜索的隊伍才找到了原野上一具被野獸啃得不成面目的屍體。他們在原地挖了一個墳丘,把這具埋進了墳丘裡。四十六億年來,落滿動物墳丘的大地之上又多了一座無足輕重的新墳。

  春風蕭蕭地吹著墳頭邊上的幾片新長出來的草。

  磐姐消失後,磐妹就成了這家族裡巫以下、磐麥以上唯一的壯年人。按照其他兩個家族所知的常理,她應該挑起大梁來。然而,恰恰相反,磐妹不再像以前那樣辛勤勞作了,也不再愛唱歌了,她變得沉默寡言起來,用其他兩個家族的年輕婦女的話說,就是老了,成了懶鬼了。

  除卻磐巫以外,她剩下一件還有點關心的事情,那就是冰天雪地的季節究竟什麽時候能停止,又什麽時候她能再度看到一片沒有雪的草原,一條寬敞的大河,能見到一片長滿果實的樹林。

  好在磐媧接過了她的活計,開始操持磐氏家族的那點眾人所共有的家業。

  這個曾經的女孩已經長大了,曾經那些孩子氣的幼稚的好動的習性全部消失了。她變得從容不迫、變得優雅、變得莊重起來,用磐妹的話說,她變得像是一個真正的大巫。

  李明都不相信巫鹹那些神神叨叨的手段,但磐妹是將信將疑的。

  她經常偷偷地靠“關系”問磐媧話。

  “女娃,你能不能偷偷告訴我,冬天什麽時候能結束呢?怎麽看不到個盡頭。我從沒見過那麽長的冬天。”

  磐媧的認識與她不一樣,她說:

  “其實我們已經到了春天和夏天,但處於一個比較冷的春天和夏天。”

  對於磐妹來說,冷就是冬天,熱就是夏天。她人生的一半在漫無止境的夏天裡,而人生的另一半則陷在漫無止境的冬天之中。

  她聽不太懂磐媧的意思,隻道:

  “哦,哦……那冬天什麽時候結束呢?”

  磐妹也就不再較真,而是說:

  “目前還看不到結束的那天。”

  過了很久,磐妹又問了一遍,磐媧依舊回答道:

  “還沒有結束。”

  星星升起又落下,蒼龍飛天又潛伏。在廣闊的大平原上,人們已經幾度遷徙走路,尋找著豐茂水草之所在。

  廢棄一個舊的營地時,與建好一個新的營地時,磐妹每次都會如此詢問。而每次的詢問收獲的答案也每次一致,每次都是失落。但磐妹每次都好像不知苦惱與重複,仍慣性一般地問著:

  “冬天什麽時候結束呀?女娃。”

  在第五個,也可能是第六個營地時,磐媧的回答發生了改變。

  “可能快要結束了。”

  她說:

  “老師的望氣之術見到了不同的景象。”

  “他是怎麽說的?”

  懨懨的磐妹一下子精神起來,她抓著磐媧的手問道:

  “他是怎麽說的?他是怎麽說的!”

  磐媧的手被抓得生疼。但她也不叫苦,而是不急不惱地說道:

  “他說我們得走了。”

  冬天已經走過不知幾度的春夏秋冬。春天好像確實已經不遠了。永恆的寒意仍在,但人們敏銳地發現不結冰的水澤正在變多。小河流淌,乾淨的水淹沒了河邊的草地。又幾天后,下了一陣極冷的暴雨。

  但雨就是雨,它不是冰寒。

  巫鹹召開了一次群眾大會,他宣布說熊部落要進行又一次的遷徙。

  誰知,唯獨這次,人們有些抗拒。

  動物沒有獵盡,果實還能尋覓,死亡的危機既然沒有臨到門前,人們是疲憊的。這時的部落裡最老的老人就是巫鹹,沒有其他的老人替他作證做思想工作。他的宣布遭到了反抗。

  李明都已經很長時間沒再想過回去的事情。他代表磐氏家族找到巫鹹,就問道:

  “為什麽非要這時走,是走我們前幾天探的路嗎?”

  巫鹹佝僂著身子,坐在帳篷裡的一塊石頭上。

  他已經很老了。遷徙折磨了他僅存的壽命。他昏昏沉沉地說道:

  “是的,是走那條路,往大山的方向走,但也走得小心一點……要再過上幾天……但要走在一場大雨的前頭。”

  “可是有些人不願遠行……”

  他忽的抬起頭,嚴厲地說道:

  “不願意的人就分開了,有願意的便和我一起走。”

  隨後,他的聲音又低沉下來:

  “你也不願意嗎?”

  “我倒沒有不願意……”李明都說,“磐氏家族聽我的話,牧家族和其他幾個小家族大部分也願意行,倒是你的家族……熊家族有許多人不願意走。”

  “那就讓他們不願意好了!”

  不知怎的,巫鹹那幾天的脾氣格外暴躁。他吹胡子瞪眼睛,和家族裡的新族長、勇士們一個個教訓過去。

  李明都忙著磐氏家族的事情,不清楚他的情況。

  但到了該出發的早晨,他看到了黑沉沉的樹蔭裡一個失神落魄的老人。

  “你要知道,人各有志,不必強求。他們不會永遠聽你的話做事的……”

  李明都教訓的口吻是稀奇的。

  巫鹹卻好像並不感到意外,他的步履艱難,卻一步步堅定地邁著自己的步子,走到原先那個學徒的身旁。而那個學徒便是新熊家族的族長了。他在學徒的邊上高傲地說:

  “我還不需要你來教訓我。”

  清晨的平原上吹著微微的風,流淌的小河發出低沉的嘩嘩的響聲。人們再度上路了。他們走向了群山,山上積滿了雪,雪反射著初升的太陽的明亮。墳丘上的野草長得茂盛,在陽光中微微地搖晃著……

  磐妹坐在牛車上,或者跟著新生的牛犢慢慢地走,幾天都很少說話。人們吃東西她看著,人們工作的時候,她躺著。

  在人們到達山邊後,天空布滿了陰雲。巫鹹的面色忽的變差,他說:

  “我們要換一條路子,要走得謹慎,要遠離河道,大家都注意一點,有什麽奇怪的聲音,都要告訴我。”

  而磐妹的身體更加不好,她幾乎沒法從牛車上起身。牛車的跌宕,也讓她渾身難受,說不清楚自己是睡著了,還是昏迷,閉著眼睛,也好像能看到外邊搖晃的影子。

  李明都心裡焦急,但就是不說。等他發覺磐妹晚飯又沒吃多少時,他忍不住了,走到磐妹的身邊,握著她粗糙的、不漂亮的、被無休止的勞動折磨過的手說:

  “你不好受嗎?”

  她坐在牛車上,原本還閉著眼睛,聽到他的話,就努力地、困難地睜開了。她的臉頰發紅,紅得可怕。不知怎的,這女人眼淚珠子忽然就從眼眶裡掉出來了。

  “你怎麽回事呀?是哪裡不舒服嗎?”

  李明都對著她的臉,摸了摸她額角,燙得厲害。

  她哽咽地說:

  “我沒什麽不舒服的,我好得很呢……過幾天就好了,過幾天就好了。我現在……非常高興。”

  她清了清喉嚨,好像是想要唱歌。

  但剛剛出了兩個音節,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別說話了,等會兒讓磐媧給你喂點吃的,然後你就在車上睡覺吧。”

  誰知磐妹劇烈地搖起頭來,等李明都不敢說話了,她才小聲地懇求道:

  “你能背我一會兒嗎?”

  “背你……”

  “嗯,背著我……車上顛簸搖晃得很。”

  李明都背過身子,雙手挽起了磐妹的腰。而磐妹就順著力道,緊緊貼在這溫暖的厚重的背上。

  “達瓦希……”她在李明都的背上說,“你還記得嗎?之前有一次,我也生了病,你也是這樣背我的,那時候我很高興,磐媧還小,磐姐還在,我還漂亮著呢……”

  “你現在也很漂亮。”

  磐妹心裡高興得很,明面上卻否定地說道:

  “沒有的事情,人老是老得很快的……哪有永遠漂亮的人呀……”

  興許是天氣確實轉暖了, 明明是陰天,空氣仍顯得不是很冷。但巫鹹卻更催促起來,叫大夥兒登上山頂,登上高處。

  一開始大夥兒還不理解,但等到滾滾的烏雲裡雷聲陣陣,天上出現濛濛的水汽時,牧力面色一緊,所有有點認識的人都大聲催促起來。大夥兒一起避開危險的河道山道,往著高處,和山坡的頂上走。在走的路上,他們聽到了蒼鷹驚惶的叫喊。

  不一會兒,細雨轉大,狂風卷起撐過了冬天的葉子,融化的雪和著天上下來的水一起在山上傾瀉奔騰。

  天地好像即將傾斜倒塌,仿佛破了一個口子。而雨水便一陣急過一陣,雨幕像是遮蔽了整個宇宙,籠蓋了人們能見到的一切四面八方。

  人們臨時扎營,勉強保護了他們那點可憐的原始的共有的財產不受濕潤的苦惱。他們在帳篷裡瑟瑟發抖,害怕得彼此相依。

  等到第一陣暴雨停下,群山之間彌漫著水汽的時候,人們看到混濁的山水混著融化的雪水一起洶湧咆哮,在溝通、在一切像是溝道的地方奔騰不歇。

  翻滾著泡沫的溪流仿佛漲起來的潮水,淹沒了周遭的土地。年老的人們還記得許許多多無法確認時間的日子前的乾旱,而年輕的人們只見到了眼前激蕩的大水。

  一陣又一陣的雨中,偶然也有幾個晴朗的日子。

  磐麥追著李明都的步伐,登上了山的高處,他們看到在遠方,盈溢的河水已經淹沒了大片的草原。如今的草原更像是大澤,像是海洋。大大小小的湖的、河的水面上粼粼波動地反射著天邊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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