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雖大,守城軍士雖多,誰也不願整日與一群難民災民為伍,不知何時其等受了蠱惑,就要殺官造反,衝入城中。
有鎮北王的調令,慕容玄便毫無顧忌支使起幽州兵馬,派遣精乾軍士,分成許多小隊,潛入難民之中,打聽誰人傳布邪教、誰人蠱惑民眾衝擊王城。
眾難民有吃有喝,又有工做,有工錢拿,能養活一家老小,自是知無不言,將內中居心叵測之輩賣了個底兒掉。眾軍士立時開始捉人,不多時已捉拿了許多暗中扇動蠱惑難民之輩,一經嚴刑拷打,才知大多數是十三皇子派來,暗中行事,待城中十三皇子得手,裡應外合,奪取幽州的。
慕容玄得知此事,立時報知鎮北王,那王爺正在惱恨十三皇子,聞聽此言,大怒道:“老十三,本王與你勢不兩立!”下令將所有細作盡數處斬,懸屍城頭,以示警懲。
潛藏於災民中的細作被清除一空,風氣立時為之一清,戚澤不辭辛勞,為災民診治,不久也自打響了名聲,被尊為神醫。
苦根老道寄居鎮北王府,也不客氣,將府中名貴藥材搜刮一空,明著說要為王妃再煉一粒五毒降蠱丹,實則假公濟私,煉製恢復元氣的丹藥。
齊承助苦根分辨藥材,提煉藥性,撮合丹藥,抽空跑到城外監視戚澤動向,向苦根回報。苦根聽聞戚澤有了“神醫”之名,冷笑道:“一個區區野僧,也敢自稱‘神醫’?真是笑話!”
齊承道:“聽說昨夜那假禿驢去了慕容世家,當真將慕容玄之女身上的蠱蟲驅除,如今慕容世家將他奉為上賓,家中婦孺吵著要改信佛門,弄的慕容清十分尷尬。”
苦根老道冷笑道:“慕容清作繭自縛,也是活該,慕容雪身內蠱蟲不過疥癩之患,為師手到病除!他不來求我,反去求那假禿驢,令我道門顏面何存!”
自從與萬俟雄之戰後,苦根道人對於齊承提防之意漸起,不令他參與煉藥,只能打些雜役,齊承心頭腹誹,卻又無可奈何。
戚澤為眾百姓診病之余,閑來無事,閑聽趣事,有百姓神秘兮兮道:“神醫可知,那城裡出了一位高僧,能用咒力,誅殺邪魔,更能醫治百病,實在厲害!”
眾人笑道:“你這廝有眼無珠,那神僧便是這位神醫!”
那人大驚道:“既是神醫,如何不剃度,不穿僧衣?”
戚澤笑道:“我尚未受具足戒,
因此以俗相裝扮。”
那人笑道:“何為俗相?何為佛相?何為人相?神醫既是神僧,神僧又是甚麽?”
戚澤心頭一動,說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也罷,汝既發問,當為汝說!今日便為大夥說一卷《金剛經》,日後廣布流傳,亦是一樁功德!”
隨即效彷佛陀於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說法之相,赤足升座,為眾人宣說《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此經用詞淺顯,卻能彰顯佛法微言大義,由戚澤娓娓道來,縱使不識字之人,亦能聽懂。一部經文五千余字,戚澤足足講了一日,也不過才講了一千字而已。但以令眾人懵懂之間,皆有所得。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災民們領過粥飯,吃罷之後,閑來無事,便聚攏過來聽經,到後來越聚越多,足有數千人眾,令慕容世家派來的探子十分憂慮,擠入人群一看,見是戚澤正在講經,不敢擅專,忙即返回城中報信。
到了掌燈時分,戚澤這才住口,一日之間口若懸河,說法不停,也有幾分疲意,說道:“今日不早,大家先吃飯歇息,明日繼續!”
眾人戀戀不舍,無奈之下,隻好先去粥棚吃飯。待得眾人散去,戚澤也不去吃飯,而是就地盤坐入定,修持禪功。
真如佛性在定境之中運轉不休,感覺有許多金色之物垂流,視之不見,摶之不得,極是精妙,心念一轉,知是說法傳教功德,全不在意,隻安住於定境之中,舍喜舍樂,得不苦不樂之心。
就他修行禪定的經驗而言,能提升小無相禪功境界之捷徑共有兩條,一是采煉先後天功德,二是煉化香火願力。先後天功德可遇不可求,香火願力一旦沾染,容易墮落魔道,承負太重,看似捷徑,皆非穩妥之道,還是一步一步扎實修煉來的踏實。
靜夜之間,戚澤坐禪神遊,也無人打擾,忽然腳步輕響,白日率先向他問法的那人竟又偷偷走了過來。
戚澤立時出定,說道:“你來了!”
那人走至近前,忽然五體投地跪伏下來,起身之時用手在面上一抹,竟化為羅海和尚的模樣,說道:“日間多有得罪,還請戚師原諒!”
戚澤道:“我早知是你,豈會怪罪!只是你是如何尋到我的?”
羅海和尚道:“弟子在極北之地幾座小國之中堪布經文,之後便尋了一處僻靜之地,閉關鞏固境界,前日方才出關,得知戚師果然下了五峰山,一路追來。戚師在一線關上展露神通,有佛法痕跡,自是不難尋到。”
戚澤頷首道:“難為你以法相修為,還要來為我這小修士操心,還要多謝你才是!”
羅海和尚忙道:“戚師萬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以戚師對佛法心印之契合,不出數年,定有極大成就。”
戚澤道:“但願如此罷!白天你張口讓我講經,我便知是你,也唯有你知道這一部《金剛經》的奧妙之處。”
羅海和尚道:“弟子亦是好心,怕戚師不肯傳經於眾生,這才主動發問。”原來白日那人是他假扮,特意設局請戚澤宣說《金剛經》。
戚澤歎道:“我先前隻傳你此經,是因機緣未熟,既然你代眾生問法,我自要替佛陀將此經流布出去,助眾生徹悟本來,開啟般若智慧。”
羅海和尚喜道:“戚師之意是機緣已至,足可將此經刊印天下了麽?”
戚澤道:“這是自然!此經流傳天下,亦能震懾魔道,助長佛門正宗氣數!明日我入城,請鎮北王與慕容世家召集城中書局,刊印此經,順帶將往生咒附於經後,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羅海和尚大喜,再拜說道:“如此弟子要代天下眾生謝過戚師傳法之恩!”
戚澤道:“一經一咒,亦是我得自佛陀傳授,豈可秘而不宣?若有眾生能從中受益,亦是我之幸事!”
羅海和尚忽然有些舉棋不定,試著問道:“弟子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戚澤道:“既有疑問,盡可說來。”
羅海和尚道:“這《金剛經》既是佛陀所說,果然微言大義,只是不知是出自哪一位佛陀金口?”
戚澤想了想,說道:“宇宙有始終,佛法無生滅,自無始劫以來,有恆河沙數佛陀覺悟佛法,證就無上正覺,這部《金剛經》乃是一位釋迦牟尼佛所宣說之正法。”
羅海和尚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那恆河沙數又作何解?”
戚澤道:“恆河者,乃釋迦牟尼佛駐世之時,所居世界的一條大河,用其中砂礫之數譬喻極多無量,因此稱作恆河沙數。”轉而問道:“不知大菩提寺中供奉的是哪一位佛陀?”
羅海和尚道:“大菩提寺中供奉的乃是定覺如來,此佛以甚深禪定之力,證得無上正覺,因此號為定覺,據傳那爛陀寺亦是供奉這一尊佛陀,甚至此界所有佛法亦是由此佛陀傳下。”
這次輪到戚澤頷首,道:“原來如此!佛陀雖有不同,所說佛法一以貫之,你切不可生出分別心,以至怠慢修行。”
戚澤雖只是三禪境界,對羅海和尚卻是一副師者口吻,羅海和尚亦是凜然遵從,道:“是,弟子定然遵從戚師教誨!”
戚澤道:“我這裡有一事,需要你幫手。”
羅海和尚道:“可是五毒教之事?”
戚澤道:“不錯!我以佛咒之力,滅去那萬俟雄一尊分身,其定然銜恨而來報復,原本我擔心因我一人連累整座幽州城,既然你已出關,便請你去攔他一攔,若能誅殺,自是最好,也算他一場報應。”
羅海和尚道:“萬俟雄之事弟子也有耳聞,其是五毒教中極難纏的人物,立誓修成五種毒蟲,合煉為五毒神,若是弟子未徹悟之前,還要費些手腳,眼下倒可一試。”
戚澤道:“我這裡暫時無事,便勞煩你走上一遭,攔住那廝,免得殃及無辜!”
羅海和尚道:“是!”他聞聽戚澤演說《金剛經》,心有所悟,成就法相境界,製伏元嬰境的萬俟雄不在話下。不降萬俟雄鏟除,戚澤始終心神不寧。
羅海和尚再不耽擱,立時化為流光而去。有這位法相級數的大高手護法,戚澤微微心安,他出道以來,秉持傳經說法之念,或主動或被動,惹上了許多麻煩,他自家也不勝其煩,但又無可奈何,此界生靈多苦,縱然惜身,有時也身不由己。
第二日天明之時,不等戚澤入城,慕容清已然尋了來,說道:“我聽聞大師昨日在此講經,今日特來求教。”
戚澤道:“佛道疏途,不過慕容道友既然有心,便請留下罷!”說時昨日未聽完講經的百姓們又鬧哄哄尋來,請戚澤升座傳經。
戚澤也不多言,徑自開講,仍是一部《金剛經》。
慕容清原本老神在在,待得戚澤講了幾句,面色一動,耳朵豎了豎,凝神傾聽。越聽面色越是凝重,忖道:“這等寶經……”心下隱然有所領悟,連金丹境界都有幾絲松動,似乎已能窺見那元嬰境界。
慕容清為人不拘小節,恰合修道真意,甚得大天罡門長老喜愛,不然也不會以中年之身,修成金丹。他為了一意精進,連本命法寶都不曾祭煉,以至對上萬俟雄束手束腳。
戚澤所說經文對他修行竟也有許多裨益,似乎照見本性真如,令慕容清十分驚異,立時潛心記憶,唯恐落下一個字。
正午時分,戚澤住了講法,打發眾人去吃午飯,自家隻略略飲了些清水。慕容清湊上前來,說道:“大師所講經文精深奧妙,似乎大菩提寺中並無所傳,不知是何來歷?”
戚澤道:“此經亦是佛陀宣說,絕無疑慮,道友不必生疑。”
慕容清笑道:“不錯!此經微言大義,講述本性真如之道,唯有佛陀方能有此證悟,我一個玄門修士,豈敢懷疑?不知大師可願將此經刊印出去,流傳天下之念?”
戚澤笑道:“固所願也,未敢請耳!”慕容清大喜叫道:“如此我慕容願為前驅!情願舍盡家財,助大師印經!”
戚澤暗笑:“慕容家這一對弟兄倒也有趣,張口閉口便是散盡家財,不知對這祖傳基業有何怨恨之心?”說道:“我今日正要入城,與鎮北王與慕容玄家主商議此事。 ”
慕容清大手一擺,道:“不必商議了!我自能做主,鎮北王你也不必去找,印經之事由我慕容家一力承擔!”堪布真經,功德無量,說不定累積陰德,能助他突破桎梏,豈肯分給鎮北王,讓那廝佔了便宜去?
戚澤道:“從善如流,舍財印經之人自是越多越好,鎮北王坐擁幽州,有他相助,自是事半功倍。”
慕容清心知此事繞不開鎮北王那廝,隻好說道:“也罷,你去尋鎮北王便是,我自去尋我大兄。大師可將那真經拓印下來與我,我立時組織人手開印!”
戚澤道:“如此也好!倒要借道友道袍一用!”
慕容清道:“這有何難!”遂脫下道袍遞給戚澤。戚澤手捧道袍,微一凝神,道袍之上便即現出字跡,正是那經書內容。道門凝煞,佛門三禪,於布帛之上印經,不過等閑事耳。
一炷香功夫過去,道袍之上現出一部完整的《金剛經》,慕容清急不可耐的接過,誦讀了幾句,隻覺齒頰留香,入口雋永,連連歎道:“真是絕世寶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