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月很猶豫,想到爸媽不告而辭,離家出走不說,還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有點怕了他們的任性,桑白月決定依言,忍一晚再回。
這一晚,又甜蜜,又煎熬。
桑白月不斷追問陸振中,明天早晨見到爸媽要不要提離家出走的事?要不要就此事表態?要不要偷偷收了他們的身份證……絮絮叨叨正說著,桑白月忽然停住。
她神情驚恐地問陸振中:“你跟我媽打電話的時候,問了一句我爸好不好,我媽怎麽回你的?”
陸振中已經困得睜不開眼。
他晚飯前去冰步琳家接女兒,女兒躲在小石頭的床底下,威逼利誘也不肯出來。他隻好飯後再去接,哪曾想,兩個小家夥反鎖了衛生間的門,自顧自在裡面看ipad,任憑他怎麽敲門都敲不開。
老韓看得直樂,冰步琳也噗噗直笑,直言似乎看到了十年後的焦躁老爸護女心切又無計可施的樣子。
陸振中妥協,隻身返家。桑白月卻不肯,非要他再去接。務必要接回來,因為明天早上5點就出發回市區。
陸振中無法,隻好跟冰步琳打好招呼,提前潛伏進冰步琳家,伺機活捉……哦不,伺機勸說,最終成功勸(擄)回女兒。
他胳膊肢下夾著的小珍奇,用一路哀嚎的方式,致敬爸爸的不講武德。
陸媽媽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寶貝,心疼之下,氣得揚手要打陸振中。陸振中不敢躲,就受著。這麽鬧騰一圈,他還要陪老娘睡前說話。陪完老娘,還要跟啜泣著強睜著眼不睡覺的漏風小棉襖道歉,讀故事哄睡。
搞定漏風小棉襖後,沒想到,還有激動到坐立不安的桑白月等著他。頂梁柱不好當啊。
耳聽桑白月追問丈母娘怎麽回的他的話,昏昏欲睡的陸振中瞬間清醒。他想起來了,他問了,丈母娘避而未答。
當然不能將之真實地陳述給桑白月。除非他晚上不想睡覺了。
陸振中趕緊假寐,語氣無力道:“說需要補覺,等第二天見了面就知道了。趕緊睡吧。睡著了第二天就到了。”
桑白月還處在沸騰中。陸振中關燈,希望黑夜能幫她降溫。
第二天,陸振中5點鍾醒來。桑白月許是昨晚熬夜太深,還在睡。
陸振中躡手躡腳起床,他要當面跟華嫂再確認,確保她當天會一整天都不出門。華嫂面有愧疚,點頭不止,再三保障。
等桑白月醒來,一家人簡單吃過早餐後,即向市區出發。
沒有告訴陸媽媽他們去哪兒,隻說出去玩,中午不回來吃午飯。
從安亭去徐匯的路,陸振中能閉眼開。
越近銀杏苑,桑白月越沉默。
抵達後,要下車前,桑白月抗拒起來。她不敢下車,突然沒了勇氣去面對:“我有不好的直覺。”
陸振中扣著她的手腕,拽著把她拽下車。這粗暴的一幕正好落在一位行人眼裡。偏偏這行人不是別人,而是桑白月的高中同學、大學閨蜜兮兮。
瘦得像骷髏一樣的兮兮戴著粉嫩的棒球帽,牽了一隻毛發長長,幾乎遮住眼睛的小狗。她順著狗狗的心意走,走著走著,一抬頭,看到一個男人在拖拽一個女人下車。定睛一看,是老同學桑白月!
“你們這是……家暴?”兮兮誇張地捂住嘴巴。
桑白月站定:“不是。只是我不夠勇敢。”
當年的心有靈犀早就不複存在。桑白月的話落在兮兮耳朵裡,也不過是被認為為了面子在掩飾。
匆匆告別兮兮,夫婦倆拖倆孩子,電梯也懶得等,爬樓梯直奔3樓。
桑白月用顫抖的手刷開電子門鎖,看到安安靜靜的客廳。
“姆媽?”桑白月試探著喊。時間已是早上近9點。勤快的桑爸桑媽不至於還沒有起床。
小珍奇可沒有那麽謹慎,到了自己的地盤,她撒丫子就跑。莽莽撞撞就推開阿公阿婆的房門。
“阿公?阿婆?”
回答小珍奇的,是一片寂靜。
桑白月的臉,漸漸白了。
陸振中握住她的手,給她支撐。
兩人並肩,走到次臥門口。房門洞開,不妨礙兩人同時探頭看。標準雙人床上,躺著一個人。放眼整間臥室,除了小珍奇,再也看不到第二個人。
桑白月像是預感到什麽,已經淚如雨下。
桑媽媽半躺在床上,扭頭向門口,幾無唇色的她朝女兒女婿笑了笑:“你們來啦?”
“我爸呢?”桑白月哭著問。
“走了。”
“阿公去哪兒了?”小珍奇問。她問的,正是桑白月想問而不敢問的。
桑媽媽背靠在床頭,臉往天花板上看:“阿公去宇宙裡旅行了。”
“啊?為什麽不帶上我?”小珍奇失望極了。
沒有人理睬她。
靠坐床頭的桑媽媽複開口:“小白,爸爸給你留了一封信,在我的行李包裡。等我緩過疲勞,找給你看。”
桑白月要再說什麽,被陸振中捏了捏胳膊,阻止了。他向她耳語:“還是先弄點吃的吧。”因為早前盤算好到安亭過年,特意清空了銀杏苑家裡的冰箱。
桑白月完全沒心思點單,陸振中找距離近,尚在營業的店,隨便叫了點熟食,給桑媽媽吃。
桑媽媽瘦了。非常瘦。膚色很差。可以想象,過去的3個月,她的日子很不好過。
熟食到了, 桑白月用床邊車推給媽媽吃。桑媽媽搖搖頭:“我沒胃口。”
桑白月也不怎麽勸,就是淚水滂沱。
桑媽媽苦笑:“你爸就是看不得你流眼淚,才要出走。我一直在想,老頭子心裡最疼誰呢?應該是我吧?我給他了一個家,他聽我的話,年輕時工資給我,退休後替我分擔家務,最疼的應該是我吧?
他逼著你們生二胎,桑子齊出生後,他天天目不錯睛地盯著桑子齊看。我想,他最疼的就是桑子齊吧。為小桑子齊那叫一個花錢不眨眼。最疼的就是桑子齊了吧?
直到最後,我才確認,你爸心裡最疼的,就是你呀,小白。
他第二次癌症複發,情況不容樂觀,他自己下了不再治療的決心,怕最後又花錢又受罪,拖累得你太辛苦。
不治就不治。他還怕你不同意,怕你哭著求他。一輩子沒有浪漫過的人,想出了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的主意。
我傻,竟然信以為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