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丈母娘腳一軟,陸振中本能感受到力量變化,用力去攙扶。丈母娘則本能去抓陸振中。
陸振中用腳勾過來不遠處的凳子,扶著丈母娘坐下。
丈母娘人是坐下了,抓陸振中的雙手卻沒有分開,迫使陸振中不得不彎著腰,像是要聽她說悄悄話的樣子。
事實上,丈母娘說話的聲音大得不得了。
“我為什麽要替一個死人守著?死人死都死特了,還不允許我活我自己的,這是什麽道理?死人心裡有我也就算了,冊那,死人心裡有我嗎?
那時候他癌症複發,醫生給了三套救治方案,他一意孤行,冊那,什麽都不肯聽,一門心思死外面。
最後倆月,我過得什麽日子!你們知道嗎?他瘦得跟個雞架子似的,打個噴嚏都能把自己打骨折。床不敢睡,怕疼起來打滾兒從床上掉下來。我陪著他打地鋪,地上濕潮,半夜冷氣直往身上鑽。那時候你們在幹什麽?
說起來我們電話不接,找不到我們。就不能去查我們用身份證買了去哪裡的車票嗎?順著火車票查汽車票。我一個老女人拖著一個生癌的老男人。能跑到什麽旮旯角?就那麽難找嗎?
老頭子臨終,遲遲不肯咽氣,兩眼瞪得像銅鈴一樣。他在等誰,誰心裡沒數嗎?該內疚的人難道不應該是……”
陸振中一直用“媽,別說了”在喊停。從低聲央求,到高聲阻止。眼見丈母娘越說越過分,不得不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說出來的話都是刀子。扎心上永遠拔不出來。就算拔出來,傷痕也永遠都在。媽,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桑媽媽的眼淚,從留了歲月痕跡的眼睛裡滾了下來。落在陸振中的手上,熱到不可思議。
家裡安靜下來。
陸振中感受到丈母娘平靜下來,於是松開了捂嘴巴的手。
一回頭,看到小珍奇抱著句僂著腰,快要蜷在地板上的桑白月。小珍奇投向阿婆的目光,充滿了幼稚的仇恨。
陸振中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清官也難斷的家務事啊。
難斷也要斷。
想起大力所說的“高瞻遠矚的男人”,他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媽,你說得對。活著的時候,就好好活著。媽遇到了對你好的叔叔,我支持你過自己的新生活。倘若發現叔叔沒有想象中的話,家永遠是你的家。
小白這事你聽我的:孝順孝順,不順著老人的心意,談什麽孝順?
就讓媽按照她的心意活。這事輪不到你們小輩乾預、組織。
我們小時候多渴望開明的父母,父母現在就多渴望開明的子女。
這事,以後就不用再商量的。”
桑白月體力不支,蹲坐在地上。小珍奇就勢盤踞在她的腿上,親昵地勾著桑白月的脖子,用小手扯開垂在桑白月眼睛上的頭髮,用稚嫩的聲音誇道:“阿拉姆媽最講道理了。”
桑白月抱住女兒,“哇”一聲哭了出來。
桑媽媽找老伴的事,以後家裡果然誰都沒有再提起。
新找的老伴住同一個小區。不同的是,桑白月家住的是高層3樓,叔叔家住的是小區內的多層複複式底樓。
房子位於小區深處的最前面一排,距離圍牆還很遠,於是就擁有一個超大的底樓花園。巨大的香樟樹從樹籬笆外伸進院子,叔叔在香樟樹枝椏上綁了個秋千。不兩天,就用秋千征服了小珍奇。
桑媽媽照樣去接,去送小珍奇。
只是早上從女兒桑白月家接走,放學時接回新老伴家。在新老伴家吃過晚飯,等桑白月下班後,再送回桑白月處。
桑媽媽新老伴劉叔的一雙兒女都在國外,
他們很高興有人能陪伴留居在國內,孤身一人的老爸。複式雙層180平的大房子,桑白月執拗著一次也沒有去過。陸振中倒周末時陪女兒去過兩次。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
倒不是桑母娘多勤快,而是劉叔有倆鍾點工。一個專門負責打掃衛生,一個專門負責做飯。桑媽媽本想取代其中的某一個,被劉叔溫柔又堅決地拒絕了。他說他找的是一個老伴,不是一個保姆。
桑媽媽在劉叔家多半很慵懶,看看電視,曬曬床被。劉叔個人的生活方式也依舊是喝茶,看報,找別的老頭下棋,打乒乓。多出來的小珍奇滿院子折騰,據說沒少順壞劉叔養的花草。
桑媽媽每次要提嗓子教訓珍奇,都被劉叔笑呵呵阻擾了。他說,他孤身一人的那些年,最渴望的就是熱鬧。現在,滿屋子、滿院子都是熱鬧。
願望得償,夫複何求?
花花草草哪有孩子的快樂重要?
桑媽媽嗔怪:你這不是要寵壞她嗎?
劉叔笑著回:教育她是她父母的事情, 我們這些阿婆阿公,就是用來寵小囡的呀。
這句話七拐八拐,拐進了桑白月的耳朵裡。她徹底迷茫了。聽上去新叔叔還不錯,可是,她要是背叛了爸爸,爸爸豈不是被全世界拋棄了?
陸振中看得到她的迷茫,但從不加以勸說。有些心路歷程,是必不可少的彎路。時間花在什麽上面不是花,慢慢迷茫唄。
陸媽媽聽說親家又找了個新老頭,徹底樂壞了。
一是笑親家“老不正經”,而是笑親家有了新歡,更不會跟她搶大孫子了。說不定,孫女有一天也會放在她這裡。那不是大團圓了嘛。
至於給孫子把姓氏改回“陸”這件事,陸媽媽反倒不那麽在意了。
沒有“實”,才在意“形式”。
如今,孫子天天抱在手裡,哪管他戶口本上寫什麽。他在陸媽媽心裡,就是陸齊齊啊。
千頭百緒的生活,因為陸振中的蓋棺定論,走向了有序。陸振中每每回想起自己在丈母娘改嫁這件事上發揮的作用,成就感便油然而生。
大力搞定家庭,重新走進職場。
陳斯麥結束精神上的爭辯,臣服在溫暖真實的情意裡。在他病床前徹夜不眠守護他的女人,不是哥哥的亡妻,不是他寫在他結婚證上的名字,而是對他情深意重的活生生的女人。
話說,,,..版。】
老張嘴裡不承認看上了華嫂,但是人卻比以往更歡實地跑去陸振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