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華夏歷史,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凡是皇帝,絕大多數都喜歡用宦官、用貪官、用奸佞。
當然,這與人們固有的意識截然不同。
這是源於“帝王心術”,而“帝王心術”從來與普通百姓想的就不一樣。
在天子看來,宦官、貪官他們會貪汙、會為非作歹,會大肆斂財,那麽…皇帝就握有他們的把柄。
只要握著這份把柄,那麽想怎麽收拾他們,就怎麽收拾他們!
想什麽時候收拾他們,就什麽時候去收拾他們。
除此之外…
皇帝讓宦官去貪,是用另外一件事兒做交換。
那便是用權錢換取這些奸佞、宦官絕對的忠誠與服從!
這樣,皇上有什麽比較髒的事兒,奸佞就會替他辦!
而清官不見得,清官忠於值守,忠於理想,很可能把皇上懟的一愣一愣的。
比如宋高宗趙構,他在位時有幾件事兒很擔心,頭一件就是怕他父皇宋徽宗、哥哥宋欽宗真從金國回來了,與他爭皇位怎麽辦?
他最怕的,就是有能臣真的直搗黃龍,迎回徽、欽二帝!
可嶽飛是忠臣,他不會顧慮天子的這些想法,他忠於值守,忠於理想,必須要直搗黃龍,再加上他的軍隊叫嶽家軍…沒錯是嶽家軍,或許未來是“徽、欽二帝”的軍隊,卻絕不是他趙構的軍!
眼瞅著嶽家軍連戰連捷,趙構能不害怕麽?
所以…從趙構的角度出發,他必須除掉嶽飛。
可…名義上,嶽飛是忠臣哪,他趙構要除掉嶽飛,他不是成昏君了麽?所以他只能假手別人,借誰手呢?借奸佞秦檜之手!
之後,就是震驚天下的“莫須有”罪名。
“莫須有”啥意思,還需要有麽?
殘害忠良,秦檜夫婦在後世的嶽飛廟裡跪了千年,自然是罪有應得,可趙構…啊不,是“完顏”構,他更該跪著!
柳羽細細的把此間的邏輯講述給曹操。
當然,他沒有舉嶽飛、秦檜的例子,春秋戰國、楚漢相爭,類似的例子太多了,柳羽是信手拈來。
而曹操聽得是一愣一愣…
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似乎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果然,誠如羽弟說的一樣,世間的一切不止是非黑即白,類似於十常侍這種宦官能權傾朝野,能受天子寵幸與信賴,這都是必然的!
沉寂…
柳羽的一番開導後,整個道觀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曹操低著頭,默不作聲,他感覺他的人生觀都發生偏差了。
“阿瞞,這便是帝王心術,帝王需要考慮的自然與你考慮的不同…”
“而咱們這位天子從小以藩王的身份入洛陽登基,執政之初,又被外戚、權臣環視、壓製!他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昔日的質帝便是被‘跋扈將軍’梁衡用一個毒餅乾死,還有王莽亂權…為了避免大漢出現第二個王莽,也為了能坐穩皇位…聯合宦官,這便是陛下唯一的一條出路!”
“看似黨錮之禍,是宦官在迫害黨人,可實際上,真正想要削弱黨人的到底是誰?陛下的這盤棋,阿瞞看懂了麽?”
誠如柳羽講述的這樣…
當今天子劉宏是於建寧元年正月繼位,而黨錮之禍是發生在十一月。
根據《後漢書·陳蕃傳》的記載,黨錮之禍前,劉宏的乳母趙嬈與宦官曹節、王甫等人就開始了秘密聯絡。
那麽,問題來了?
有計劃的發起這黨錮之禍,誅權臣、除外戚,清除黨人的究竟是天子劉宏呢?還是宦官曹節、王甫呢?
或許,就像是趙構與秦檜的關系一樣!
曹節、王甫不過是這位新晉天子的一柄刀罷了!
他們不過是替這位少年天子幹了一件“喜聞樂見”的髒事兒!
“咕咚…”
下意識的,曹操咽了一口口水,他眼神迷惘了,呆呆的望著那火盆中燒成一團黑的“二柄論”!
天真,可笑!
他曹操第一次感覺他自己太不成熟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想當然。
理想化,他就是太理想化了!
等等…
驟然,曹操像是明悟了什麽。
“羽弟?這就是為何…你屢次三番的勸我,要與宋家撇清關系!”
“沒錯!”柳羽點了點頭。“陛下即位之初就除掉了外戚竇武、權臣陳蕃,可為了避免局勢無法控制,他只能娶扶風名門之後宋家的嫡女,也就是如今的宋皇后!更是認弘農楊氏的楊賜為帝師,任汝南袁氏的袁隗為太傅,袁逢為司空,這都是‘黨錮之禍’後,陛下不得以對士人的寬慰與妥協。”
“可事實上,這只是權宜之計,咱們這位天子太通曉權術了,十一年來,他建立西園校尉軍,將兵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興起鴻都門學籠絡寒門子弟,這是提攜一大批士人派系下的讀書人,更是不斷的賦予曹節、王甫等宦官極大的權利,這是韜光養晦,是臥薪藏膽,他要憋一波大的!”
“大的?”曹操連忙反問。
柳羽的聲音還在繼續。“阿瞞,你也讀過《漢書》,多半該知曉,光武帝前後的外戚有何不同?”
柳羽沒有直接解釋,而是詢問曹操。
曹操輕敲腦門,略微回憶。“光武帝之前的皇后如衛子夫、趙飛燕等均是起於寒微,外戚如衛青得靠打仗來博取功名!而光武帝之後,凡是皇后,均是出身名門!”
“沒錯!”柳羽頷首。“明帝的馬皇后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女,章帝的竇皇后是大司空竇融的曾孫女兒,和帝的兩位皇后分別來自執金吾陰識,太傅鄧禹之家,安帝的閻皇后是尚書閻章的孫女,順帝的梁皇后則是大將軍梁商之女,所謂‘春秋之義,娶先大國’,皇后的出身反映的是光武帝之後門閥士族的崛起!”
“這有什麽關系呢?”聽到這兒,曹操當即問道:“照理來說,外戚與陛下是一家人,是應該幫助陛下鞏固皇權的才對!”
柳羽示意讓曹操坐下。“阿瞞,你又想當然了!的確,理論上…你說的沒錯,外戚本該是天子聯合門閥鞏固皇權的工具!”
“可事實上,截然相反…外戚已經嚴重的威脅到了皇權!因為從章帝起, 沒有一位天子活過四十歲的,更不乏質帝九歲駕崩,殤帝兩歲駕崩,衝帝三歲駕崩!”
“皇帝的駕崩,造成的後果,不可避免的…是大漢的權利旁落於外戚!竇皇后、鄧皇后、梁皇后,你方唱罷我登場,竇氏、鄧氏、梁氏也不可避免的反噬皇權!”
“譬如當今的天子,便是竇氏從宗氏子弟中挑選的一個年齡小,好控制的!可陛下自然不甘心,他隱忍不發,利用乳母聯絡宦官,除掉了權臣與外戚,更對其黨羽打壓,這便是黨錮之禍的真正原因!”
講到這兒,柳羽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瞞兄有沒有發現,自打漢光武帝之後,近百年的歷史,近有陳蕃、竇武,遠有鄧騭、梁冀,哪一次不是皇帝隱忍不發,暗中召集宦官憋一波大的鬥倒外戚,然後,選擇另一個門閥的女孩兒當皇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可…之後的故事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宦官與外戚爭鬥的延續、輪回!”
噢…
曹操極其敏銳,聽到這兒,他已經豁然明朗了。
“羽弟的意思是,要擺脫這個輪回,只有一種辦法…”
“那便是當今陛下廢除掉門閥的女兒,也就是陛下會廢黜掉宋皇后,然後改立一個寒門之女為皇后…如此,方能杜絕外戚之患!”
這話脫口…
柳羽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
曹操啊曹操,你總算是悟了!
這下你知道,為何曹家必須與扶風宋家撇清乾系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