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
今夜,兩萬余南陽的部曲組成的臨時兵團就在這裡安營扎寨。
皇甫嵩本在帳中看書,區別於其它將領喜歡看孫子兵法,皇甫嵩看的是《吳子兵法》,只是…如今的他眼睛盯在書簡上,可心卻早已飛出九霄雲外。
終於…
他還是把書籍放在桌案上。
口中喃喃吟出一個名字:“魏文長!”
這是魏延的名字,之所以吟出的是這個名字,是因為皇甫嵩有些後悔了…
他回憶起那一日。
魏延從懷中取出一封輿圖。
——“此乃柳郡守臨終贈予我的一封地圖,依此地圖上的小道,可至盧龍寨方向,胡人行軍往往會攜帶家眷,家眷距離大軍保持三百裡之內,如此算來,盧龍寨附近必有烏桓的牧群…以此殺戮,烏桓人勢必回援!此為圍魏救趙!”
那一刻的皇甫嵩是震撼的…
他的叔父皇甫規曾是涼州三明,邊陲赫赫有名的將軍。
耳渲目染,皇甫嵩怎會不知。
昔日,匈奴南下劫掠建起的這座盧龍塞,只是…這條道路早已在冠軍侯霍去病橫掃匈奴後失去了蹤跡。
如何行至“盧龍寨”莫說是烏桓,就是當地的百姓也未必知曉,可…柳羽竟能繪製出這封輿圖,魏延竟能拿出這封輿圖,他們倆…是一個真敢畫,一個真敢拿!
當時,皇甫嵩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解幽州之圍的辦法,故而…當即允準。
可現在再看…就有些考慮片面了!
如果…如果那封輿圖中有些誤差。
再或者說,這條小路並不是人跡罕至…而被烏桓的哨騎發覺,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是魏延這支兵馬孤軍深入!
皇甫嵩愛冒險…
也擅長急行軍克敵製勝,這是他作戰的風格,可…這次,情報太過有限,還是…還是考慮的少了一些。
剛剛想到此處…
“砰”的一聲,皇甫嵩一拳砸在桌案上。
解不了幽州之圍足夠讓他成為那些氏族口中的笑柄,可孤軍深入…全軍覆沒,他怕是要效仿三年前的夏育、田嬰…在敗給鮮卑退回洛陽後,無顏面對天下…鬱鬱而亡!
“唉…”
罕見的皇甫嵩歎出口氣。
就在這時。
一封急報已經飛馬傳入…
疾馳的快馬迅速的闖入了此間軍營,轉瞬之間,已到皇甫嵩的軍帳外。
“捷豹…捷豹…”
馬上的騎士氣喘籲籲,“漢庭北軍大捷,殺敵萬余,直接割下頭顱的胡人超過四千!烏桓人已經撤出幽州,涿郡大捷,漢庭北軍大捷!”
這一通大吼,立即迎來無數部曲…
幽州的局勢,一路上大家紛紛議論,多少有些耳聞…
而大家夥兒議論更多的是胡人多麽的驍勇善戰,他們這些臨時拚湊的步兵似乎凶多吉少。
可現在倒好,他們人還沒到,就已經大捷了!
一些人慶幸。
更多的人則是分不清真假,彼此面面相覷。
可很快,皇甫嵩已經展開了文書。
果然——大捷!
皇甫嵩一手按著刀,當即吩咐:“快,帶這位信使去休息,另派信使…即刻把消息送往京都!”
一下子,整個軍營都沸騰了。
仿佛,自皇甫嵩這一聲吩咐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而軍營中已經有快馬駛出,迎著黎明往洛陽方向前進,七百裡加急!
…
…
不過兩日。
加急的奏書已經送到了宮中。
張讓離開後,掌管急件的是十常侍中的二號人物——趙忠。
他拆開急件,頓時眼眸一抬,臉色大驚道:“這莫不是張常侍冒功吧?”
這是趙忠下意識的反應…
可隨即…他笑了,如果涿郡還被胡人給團團為主,那這信箋怎麽可能送出來,也就是說…不是冒功,是烏桓人真的退了!
至於,這捷報的分量,趙忠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已經因為此事心急如焚…
幽州…涿郡,這可是幾十萬的百姓,事關大漢的邊陲…
一旁張讓的養子太醫令張奉也在,他看過急件後,也是大驚,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這裡面有乾爹的親筆,看來…看來胡人的確是退了!”
“若是這樣,多半太尉府與尚書台那邊也會收到急件,趙常侍…得即刻去稟報陛下,萬萬不可等,若是讓別人爭了先,那…咱們宦門…”
“是,是!”
趙忠連忙撫住胡須,他踱了幾步,連忙大喊道:“陛下在哪?”
有知道的小黃門連忙稟報道。
“在何貴人那…”
這…
趙忠吧唧了嘴巴,看著如磐的黑夜,心裡盤算著…這時候別擾了陛下的性子。
可短短一個瞬間,他再度抬眸。
“前面領路,咱家去拜見陛下!”
這是大功…
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是一份功勳,萬不能被別人搶了先。
…
…
含章宮,這裡是何貴人的寢居。
最先抵達這邊是太尉橋玄…
冀州刺史密切關注著幽州的動向,故而,烏桓人撤離…他們是第一個知道的,也還是第一個致信於太尉府的。
而這幾日天子劉宏的壓力很大…
故而,幾乎每晚他都會來含章宮,似乎…在這種需要釋放的時候,何貴人總是格外的“善解人意”!
只是…這一夜,他還沒睡下。
卻聽得有小黃門稟報,“橋太尉深夜入宮求見。”
話音剛落…
橋玄已經闖入了含章宮的大門,人稱“橋大公子”的橋玄做事雷厲風行,從來不畏懼人言,不在乎場合。
“陛下…”
見到天子劉宏,橋玄連忙行禮。“冀州來消息了,是關乎涿郡的。”
天子劉宏一驚,又見橋玄哽咽,下意識的豁然而起,屏退了身邊的所有下人,隻留下何貴人一人伺候。
他的心頭宛若被什麽撞了一下,猛地一沉…臉色越加的白。
難道…是涿郡被攻破了?
這關乎數十萬百姓,更關乎他劉宏的名聲…他…他將成為大漢唯一一個失去疆土的天子!
當即,他有些頭暈目眩,臉色愈發的煞白。
一旁的何貴人嚇了一跳,趕忙扶住他。
劉宏卻是平複了下心情。
眼眸緊緊的盯著橋玄。
“奏事!”
“捷報,是大捷呀!烏桓人被迫退出幽州,數十萬軍民的性命保住了,保住了…這是冀州刺史的急件,後面還有幽州刺史的急件,陛下…快看,快看!”
說著,橋玄的眼裡流出了眼淚。
人心都是肉長的…
何況,這關乎幾十萬百姓生死存亡,關乎大漢是不是會失去疆土。
就是因為…因為柳羽在南陽的舉動,在南陽籌集的兵馬,以及…那勸戰的主張,贏了…贏了!
反觀天子劉宏…
這個消息出現的有些突然,方才還在為此擔心,可轉念之間…
劉宏一把接過橋玄的信箋。
這是一封最接近真實的信箋,因為…胡人撤離,才會有更多人的將消息送出,冀州刺史也才能將更準確的消息報送回來。
在此文書中…
闡述的是涿郡軍民如何的勠力同心,如何在糧盡援絕的情況下堅持下來。
這些本無可厚非,而這信箋既是冀州刺史送來的,其真實性、客觀性也有保障…
眼眸下移…
劉宏接下來看到的是兩個人的名字!
準確的說是兩個熟人的名字:
——劉備!
——魏延!
…
…
洛陽城郊,玉林觀內。
一輪明月朗照天穹,在整個玉林觀的地面上渡上了一層白霜…
呼…
呼…
長長的一聲喘氣。
柳羽如釋重負一般…
除了柳羽外,還有曹操…還有夏侯惇與夏侯淵,他們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就在剛剛…
幾名鬼卒將最新收獲的情報報送而出。
——烏桓人退兵了!
——魏延全身而退!
——幽州涿郡之危,迎刃而解!
這是大喜事兒,這讓柳羽的心情無比的悵然…
“總算是贏了!”
柳羽吟出一聲…
曹操與夏侯惇、夏侯淵早已無法遏製住內心中悸動的心情。
他們豁然而起。
特別是曹操…“總歸是守住了,如此一來,邊陲胡虜勢必給朝廷提了個醒,朝廷也一定會更加重視!這算是因禍得福…”
曹操已經開始展望未來…
連帶著,他稱讚道:“羽弟,想不到…你在南陽撿到的劉備、魏延是兩個寶貝啊,誠如你所言,他們沒有讓人失望!”
呼…
柳羽還在呼氣,似乎只有這樣能讓他悸動了許多的心情徹底的平靜。
但…還不能完全放松。
“咳…”
輕咳一聲,柳羽道:“這才是剛剛開始,此番圍魏救趙,派遣魏延深入敵後屠戮烏桓人的家眷逼迫其後撤…雖達到了目的,卻是讓漢人與烏桓人的仇恨深埋了下去。”
“如今的時節就要到冬季,天寒地凍,烏桓人不會南下,可…到了明年秋天,烏桓人勢必卷土重來,那時候,他們會更瘋狂…也會更殘忍,更嗜血!”
柳羽已經能預測出明年秋季的情景…
自古以來,大漢對胡人的進攻往往是在春季,這是因為冬天過後,胡人的糧食見底,戰馬卻迎來了發情的季節…
這是胡人戰力最薄弱的時候…
而胡人進攻大漢則總是選擇在秋季,這是因為秋天的戰馬最是膘肥體壯,胡人更要劫掠大量的糧食儲備過冬!
也就是說,明年的秋季…大漢的邊陲將是血色平原。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柳羽的記憶中,今年的秋季是近十年來,唯一一年鮮卑沒有南下寇邊的秋季,而一年的準備,鮮卑是為了在明年發起最大規模的南下行動!
按照史書上的記載,明年的秋天,鮮卑南下…七個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乃至於…餓殍遍野,無數大漢的村落淪為一片血海!
無數漢人的女子被劫入塞外…
鮮卑是匈奴的延續,相傳匈奴在北有食人之習!
時間…依舊十分緊迫。
想到此處…
柳羽的眼眸凝起。
曹操看出了柳羽的心情,連忙道:“羽弟此前不是提及過一些對付胡虜的辦法嘛,資源…只要讓大漢的氏族看到了塞外胡地有數不盡的資源,他們勢必會佔領…勢必會包圍,以此一步一步的蠶食胡人的地盤!既如此,那羽弟何必如此頹然呢?”
這…
柳羽微微一頓,旋即道:“瞞兄,你能說出這番話,那便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資源的確可以喚醒漢人的貪婪與血腥,但資源挖掘與開采需要時間,需要建立在一場大捷的基礎上。”
“本質上,資源的開采,要建立在將塞外胡地收入囊中的前提下,說到底,還是需要一場大捷,烏桓如此,鮮卑也是如此!”
“那…”曹操撓撓頭,他想到的是…
這次,羽弟可以出其不意,從盧龍塞偷襲烏桓人的後方牧群。
可下一次,烏桓人一定會探明這條道路,也就是說此計只能使用一次。
那麽…下一次該怎麽打?
“羽弟可否按照你之前向我講述過的一些步兵對騎兵的方法…”曹操接著問。
“無論是什麽方法,都需要在軍陣上做出大量的訓練…可那些邊陲的將門哪裡會聽我們的,再加上烏桓虎視眈眈,不能拖到明年的秋季了,必須在春季時,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這…
曹操一怔。
夏侯惇一拍胸脯大大咧咧的道:“如果這樣,那咱們可以去招兵啊!”
“柳觀主這又不缺錢?咱們抵禦胡虜,難不成朝廷還會阻止咱們?這不能夠啊…再不濟,這次成功解烏桓之圍,柳觀主居功至偉,怎麽著?那皇帝老子不得表示表示?”
嘿…
話糙理不糙!
“元讓…”曹操張口,似乎是覺得夏侯惇這話太狂放了。
哪曾想,柳羽擺了擺手。“元讓大哥說的對呀,這次立下大功,怎麽著…咱們也是功臣,當然…大量征募士兵的話乾系重大,怕就是陛下同意,一乾氏族也會竭力反對…可…”
念及此處…
柳羽吧唧了下嘴巴。“可…架不住咱們可以少量的征募士兵!”
“雖然少量的步兵不是騎兵的對手,但,咱們能搞到胡馬,如果是騎兵對騎兵呢?”
有那麽一瞬間…
柳羽想到的是“白馬義從”,是“公孫瓚”…
歷史上如此記載“白馬義從”
——“瓚常與善射之士數十人, 皆乘白馬,以為左右翼,自號‘白馬義從’。烏桓更相告語,避白馬長史。”
——胡人懼怕瓚的白馬義從:“瓚每與虜戰,常乘白馬,追不虛發,數獲戎捷,虜相告雲:‘當避白馬’。”
簡單點說…
就像是張八百破孫十萬時,讓江東小兒止啼。
公孫瓚與白馬義從的名字亦讓烏桓的“小兒止啼”!
這就很恐怖…
而白馬義從這支流星般的隊伍中,柳羽還能想到一個白馬小將的名字——常山趙子龍!
如今…這趙子龍?多半…還在童淵門下學槍法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