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街,楊府之內,一名信使跪在當朝司徒楊賜的面前,面對楊賜的詢問,他連忙將知道的全盤道出。
“大概就是這樣,宛城四大家族已經認輸了,那南陽太守徑直南下往新野城去了,棘陽縣、西鄂縣、冠軍縣的岑、馬、賈、杜、陳五家族長如今齊聚棘陽縣的‘岑’府中,等待楊司徒的指示。”
楊賜的眼眸微微凝起。
棘陽縣、西鄂縣、冠軍縣的岑、馬、賈、杜、陳五大家族,與弘農楊氏都算是深度捆綁的關系。
弘農楊氏之所以與汝南袁氏並稱為當世最頂級的氏族,同樣是因為其盤根錯節的關系,與數不盡的門生故裡。
只不過弘農楊氏更低調一些,而汝南袁氏更張楊一些。
只是…
這次的事兒,讓楊賜感覺到一絲憂心忡忡。
“只有這些麽?此事可乾系重大呀!”
“只有這些,五位族長都等著楊司徒的指示。”信使語氣凝重。
“我的指示?”楊賜苦笑道:“我若是讓他們把這‘瘟疫’財給吐出來?他們會吐麽?”
這…
信使當即低下頭,不敢言語。
楊賜“唉”的一聲歎出口氣,他張開一卷竹簡,握起筆…在竹簡上寫下些什麽。
像是一封信…
待得寫完後,他沒有急著交給信使,而是仔細的讀了一遍,似乎覺得哪裡不妥,又改了幾筆,可恰恰就是改這幾筆的功夫。
楊賜突然想起了什麽。
他那握筆的手一頓,連忙詢問信使。
“從宛城到南陽,柳郡守走的可是博望坡?”
“不…是宛襄古道的沙堰鎮。”信使連忙回道。
“宛襄古道…”楊賜輕吟,旋即迅速的起身,
展開了一側牆上的一份簡易的輿圖,他找到了宛襄古道,也找到了博望坡…
“不好!”驟然,楊賜吟出一局。
“楊司徒?怎麽?”信使連忙問道。
楊賜一個勁兒的搖頭,一邊搖頭一邊感慨:“這位‘玉林柳郎’能讓汝南袁氏吃鱉,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家夥…他要去新野?怎麽可能搞得人盡皆知呢?而這宛襄古道…便暴露了他的目的。
“目的?”
“沒錯!”楊賜語氣中帶著些許顫音,像是一下子驚慌了起來,“哪裡是新野城?他必是提前得到了風聲,知道岑、馬、賈、杜、陳五家族長均在棘陽縣…他是要聲東擊西,出其不意!”
話說到最後…楊賜的語調已經變得有些生硬。
他不安的望向信使,卻將手中的信箋放於火盆中燒掉。
“楊司徒…”
信使眼神中滿是驚訝。
楊賜卻還是在搖頭,“那玉林柳郎渾身八百個心眼,多半已經派人秘密的盯著棘陽縣,怕是你…你加急趕往洛陽,來這我府邸之事已經傳回去了。”
呼…
楊賜連連的呼氣。
儼然,信使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可怕性、嚴重性。
“即便那柳郡守知道,那又如何?楊司徒何必…燒了這書信呢?憑著楊司徒的地位?還會怕這區區一個地方郡守麽?”
呵呵…
聽到這話,楊賜就“呵呵”了,袁逢倒是不怕…可最後的結果呢?白白丟了司空之位!
這是前車之鑒哪!
作為當今唯二頂級豪門的族長,他楊賜何其通透?
玉林柳郎…這樣的家夥,哪怕是不能成為朋友,但千萬…不要做他的敵人。
這點極其重要。
“你…你即刻回去,告訴這些族長各自散去…不,等你回去…事情多半已經發生,那麽…那麽…就告訴他們,哪怕是吐出一些錢幣,也千萬不能得罪此玉林柳郎!”
啊…
信使大驚失色,他經常往返於南陽與洛陽,司徒楊賜他更是經常拜見…可,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讓這位當朝的大司徒如此緊張,甚至是…畏懼與惶恐。
這簡直太罕見…
“快,還不快去!”
楊賜連連催促道…
“是…是…”信使連連點頭,可轉過身準備離開之際,突然發現…自己這兩手空空,當即又轉了回去,張口道:“楊司徒…我…”
信使不知道如何開口,可手中空捧著竹簡的樣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還是想帶走一封楊賜的書,要不…不好交代呀!
“還要信箋呢?”楊賜苦笑:“你告訴那五位族長,就說老夫寫了一封信,又…又燒了!去,快去!”
這下…信使再不遲疑,當即退出了楊府。
此刻…他尤自一陣雲裡霧裡,像是聽懂了一些,又像是什麽也沒懂。
只能策馬向南。
暗夜如磐,又下起了蒙蒙細雨,官道上,卻莫名的出現了幾棵樹,好像是風刮得太大,將樹給吹倒,堵住了官道。
信使不敢停留,翻身下馬…牽著馬兒想要緩行踏過。
哪曾想…忽然四處竄出了幾名黑衣人,其中一人一掌擊暈了他的後頸,將他打暈了過去。
…
…
洛陽,蔡府。
蔡邕的書房,處處能露出書法家的廣博與豁達,牆上懸著許多名家手跡,上好的筆墨羅列在整個桌案上。
一旁,他的夫人趙四娘正在研磨。
今日雨夜,小蔡昭姬反倒是睡得早,奶娘照顧著她,騰出手來的趙四娘便陪著夫君蔡邕一同書法。
此刻的蔡邕正蹲在地上,挽著袖子去翻看一封封信箋,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終於…
他像是找到了。
趙四娘瞥了一眼,驚問道:“老爺找了一夜,妾還以為是誰的文墨,不曾想…竟是楊司徒給老爺的手書?這都是兩年前的手書,老爺要這些…有何用呢?”
蔡邕回望了一眼趙四娘…
又抬眼,透過窗子望向守在院落中的一名身著黑色道袍的男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開始嘗試著用楊賜的筆跡書寫。
趙四娘驟然明悟了什麽。
“是玉林觀主要的?”
“是,而且很急,今夜就要。”
蔡邕輕聲言語這麽一句。
趙四娘不敢再多問,只是低下頭,默默的研磨。
玉林觀主…
這四個字於她,於她的夫君,於整個蔡家有特殊的意義。
若不是他…
或許…或許蔡家已經流放邊陲,就連女兒蔡昭姬…也要被迫跟去那邊境的苦寒之地,還不知道…這一去,是否還有命回來。
從這裡去看…玉林觀主對蔡家,對她的女兒…無異於再造之恩!
…
…
南陽,棘陽縣。
矛戈劍戟在曜日下反射出森森冷光,鮮亮整齊的甲胄顯示出了漢庭北軍軍容的威嚴,一隻蒼鷹起於城中,振翅直上九霄。
柳羽的突然到來,讓棘陽縣、西鄂縣、冠軍縣的岑、馬、賈、杜、陳五大家族直接懵逼了。
就在他們聚攏在岑家院落中議論之時…
無數漢庭北軍突然包圍了此間閣院,無數刀戈亮出,鋒利的甲胄釋放出森森的寒意。
之後…
一個年輕的公子在關羽、徐晃、文聘的護衛下,從甲士中緩緩走出。
那燦爛的微笑,清俊的面頰除了柳羽之外,還能有誰?
“諸位族長,你們好啊!”
隨著一聲問好,拉開了這閣院內沒有硝煙的戰場!
“柳…柳郡守?你…你不是…”
岑家族長驚愕的問道…
柳羽似乎一早就預料到對方會有此反應。
他只是淡淡一笑,“往新野城的馬車裡,坐著的未必是真郡守,不過…看起來,本郡守到這裡,諸位是有些意外呀?”
這…
哪裡是意外,這特麽的都能叫驚喜了!
“柳郡守…我們…”
岑家族長正要說話,柳羽一擺手,當先打斷道:“別緊張,本郡守來這裡只是看看大家,不會這麽不歡迎我吧?”
“歡…歡迎…”岑家族長語氣支支吾吾,其它的四位族長更是一臉懵逼。
柳羽也不慌,就這麽讓將士們守在這院落,不許任何一個人出門。
倒是有幾個廚子送上了一些菜肴。
柳羽是放棄馬車,駕馬趕來的,一路上都餓壞了。
他當先嘗了嘗,“吧唧”著嘴巴,驚喜道:“想不到,你們棘陽縣的五味脯這麽好吃,諸位不來一道嘗嘗,入味的很哪!”
呃…
一乾族長都懵逼了。
柳郡守費盡心思,突然來到了這邊…只是…只是為了一口當地特色“五味脯”麽?
這…
大家看柳羽吃的挺香,但卻無一個人敢湊上前去,彼此互相看看,還是岑族長張口道:“這五味脯可是咱們棘陽縣的一絕…得用冬天醃製的肉條,咱們棘陽縣有句俗話,若是五味脯做的不好吃,那可對不起死去的豬。”
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話,岑家族長也是盡力了…
當然…
五位族長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們都知道,這位柳郡守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兒,別一個不慎被坑了…還幫著數錢呢!
“看起來,岑族長很懂這道菜嘛,正好,本郡守閑來無事…咱們就聊聊這道菜。”
柳羽不禁又夾了一口,感慨道:“香…你們棘陽縣這‘五味脯’裡面都擱著什麽料?怎麽吃著還有點果香?”
柳羽越是這麽雲淡風輕的問,所有人越是緊張。
因為他的到來,整個岑家院落裡盡數被愁雲遮掩…
就是饕餮盛宴擺放在眼前,怕都不是滋味兒。
誰還有這心情與柳羽探討這“五味脯”的滋味?
“沒有人知道麽?那可就太可惜了…”
見眾人沉默,柳羽露出一抹失望的模樣。
所有族長再度望向岑、馬兩家…這裡就你們兩個棘陽人,如果回答…自然是這二位了,那麽…柳郡守這問題是回答呢?還是回答呢?
怎麽總感覺…這柳郡主在步步為營,他們一乾人就要被坑了呢?
“咳咳…”
這次輪到馬家族長硬著頭皮介紹起來。“這五味脯之所以在咱們縣是一絕,那便是因為,縱柳郡守有五香舌,卻也嘗不出這肉裡放了什麽…”
“呵呵,這裡頭最為要緊的就是煮汁兒…先要把骨頭錘碎煉汁,放入豆豉再煮,去浮沫後下鹽,還要把蔥白搗成漿,加上花椒、橘皮、生薑、青梅…再和骨汁澆在一起,才算完成。”
噢…
聽到這兒,柳羽饒有興趣的點了點頭。“想不到馬家族長竟知道的這麽清晰,單單這幾手…可執東廚牛耳了,本郡守也想學學呀!”
到底?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所有族長更敢驚訝,他們一刻不敢懈怠…
這柳郡守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麽藥啊?
“閑來無事,不妨馬族長教教本郡守唄,本郡守學會了,以後回去…可不就有口福了麽?”柳羽繼續道…
呵呵…
所有族長就“呵呵”了,柳羽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每一個字…他們都要在心頭反覆的推敲,生怕上了當、中了計。
“柳郡守,君子遠庖廚啊…”馬家族長一句話剛剛開口…
轟隆隆…
方才還是豔陽天,竟驟然響起一道驚雷。
柳羽嚇了一跳,筷盞落地,錚然作響…
他彎下腰去撿起筷子,感慨道:“這驚雷竟把本太守嚇到了這副狼狽樣!看起來,棘陽縣不只是五味脯好吃,驚雷也厲害的很嘛!”
岑家族長下意識的問道:“柳郡守號稱玉林柳郎,天狗食日的警示都能召出,還會畏懼這驚雷麽?”
柳羽笑笑。“聖人迅雷風烈必變,安得不畏?”
他越是這麽說,越是讓五味族長心裡沒底…
就在這時。
“轟隆隆!”
又一道驚雷…
岑家族長連忙張口:“柳郡守…這…這眼看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們去堂內吧?在下這府邸雖是簡陋,卻…卻還有些上好的美酒,正好我等有此良機孝敬下柳郡守。”
說著話…
岑家族長就要往屋內去,只是…關羽站在大堂與院落之間,他那魁梧的身軀完全遮住了大堂的門子。
“柳郡守讓你進屋了麽?”
“回去!”
關羽的聲音帶著幾許不容置疑。
岑家族長倒是還想進門,但…終究是無從進入。
其它族長看到這一幕,均是愣住了,這…這是啥意思?
大雨天,不許人進屋?
“嘀嗒…”
“滴滴嗒…”
已經有小雨落下,柳羽似乎早有預料,有甲士給他披上了蓑衣,他卻不說話,只是笑著看著眼前的五位族長。
看著雨水滴落到他們的面頰上、肩上!
倒是這笑容中有幾許玩味。
隨著雨水的滑落,這下…所有族長都慌了,這位柳郡守是…是打算讓他們都被淋成落湯雞麽?
或許,這才是他的計劃?
以此逼他們主動認輸、認慫…
然後…然後像是宛城一樣開倉放糧,開庫放藥。
只是…這計劃有那麽點“不講武德”的味道啊!
這…
岑、馬、賈、杜、陳五家族長眼神交匯,莫名的,眼光中均是帶著幾許擔憂。
還是賈家族長與杜家族長凝起眉頭,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他倆的家鄉是冠軍縣,這是當年冠軍侯的封地…
堂堂雲台二十八將的後裔…怎能受這鳥氣?
“你這小郡守到底什麽意思?”
杜家族長當即張口…
賈家族長也不示弱。“你若是要借此逼得俺們認輸,俺告訴你…你這是癡心妄想!哼,俺們冠軍縣人從來不怕硬碰硬,柳小郡守…你可要想清楚後果咯!”
說著話,賈家族長已經撩起了拳頭…
這一趟,他們雖然都沒有帶太多部曲,但合起來幾百人…還是有的,反觀柳羽這邊…不過一百多官兵,真打起來,誰怕誰?
哪曾想…
賈、杜兩家這麽一張口,陳家族長當即就坐不住了,連忙去拉賈家族長,“不可…不可…若是打了,那…那…”
雖然一句話沒有講完,可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
若真打了,就上了這柳羽當了!
到時候,這柳羽借著被打,足夠狠狠的坑上他們一筆…
這…這不就是宛城時,這柳羽讓劉家認慫時的招數麽?這不是故技重施麽?
一下子…
杜、賈兩家族長高高掄起的拳頭悉數落下。
杜家族長嘴上卻不認輸。
“柳郡守,你也莫要嚇唬我等。”
“說句不好聽的,在場的諸位,輩分兒至少大你一輩兒,我們走過的橋,比你小子走過的路還多!”
“你若是只靠這些卑鄙伎倆就要逼我們就范,那…你想錯了!”
“我們五大家族雖沒有‘鄧’、‘吳’兩家那般風光,但聯合起來…一起奏報天子,你…你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最終,朝堂之上你、我各執一詞,我們抵死不從,難不成,陛下還會縱容你…縱容你隻手遮天?”
杜家族長這一番話,無異於為一乾族長打上了一針強心劑。
對簿公堂…
他們的靠山是大司徒楊賜,柳羽不過是一個郡守,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麽?
何況…這柳羽咄咄逼人,論及“理”來,可是他更理虧!
一下子。
原本…誠惶誠恐的五大族長,因為杜家族長的一番話,腰板兒又直起來了,有恃無恐了起來…
這是齊刷刷的…支棱起來了呀!
只是…
呵呵…
柳羽笑了,笑的很燦爛。
硬骨頭,還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
那好辦哪…
接下來,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
…
轟隆隆!
無獨有偶…
幽州,涿郡的天也突然變了,一道驚雷落下。
握住筷子的劉備,卻是紋絲未動…
倒是他的面前, 原本愣神兒的中常侍張讓眼眸渾身哆嗦了一下,手中的筷子亦是掉落在了地上。
“劉玄德?想不到…你區區一個縣令,倒是有幾分膽識!”
張讓誇耀一句…
劉備輕聲道:“聖人迅雷風烈必變,誰能不畏?張常侍有些驚恐亦是常理之中…又怎能說是備有膽識呢?”
這話脫口…
“嘿嘿。”
張讓冷笑一聲,他把臉湊到劉備的面前…
“劉玄德,咱家突然有點喜歡你了!”
“好了,現在說說吧…那玉林柳郎,是不是讓你帶給咱家點什麽話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