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的微服私訪。
天子劉宏回宮。
而這一日,龍樓鳳闕的雲台之上,德陽殿內,百官低頭,天子震怒。
「朕問你們?可知道何為米肉?」
滿座嘩然…
這一趟在羽兒反覆提議下的「微服私訪」,劉宏幾乎看到了整個大漢更黑暗的一面。
這包括…官兵殺百姓冒功,這包括地方官府一級級的克扣撫恤金,讓百姓老無所依,讓百姓病無所存…
以往,劉宏聽說的那「寒不敢衣,饑不敢食,」他無法相信的一切,這一刻全部都變成真的了。
至於…這米肉?
滿朝嘩然,誰會知道,什麽為米肉呢?
「你們知道嘛?」劉宏繼續道:「朕微服出巡,沿途目睹,大地上的流民何等淒涼?一塊面餅就能夠換取一位漂亮的媳婦!」
「朕親眼所言,一個父親為了換取兩塊面餅,將自己的親生女兒賣掉,那女兒被抱走時不住的呼喊「爹,不要賣我,爹不要賣我」,可換回的…是他爹對那面餅無比渴望的目光,還有對女兒冷漠的言行!」
「朕也看到,這個父親拿到面餅時狼吞虎咽,竟因為沒有水,因為吃的急被面餅活活的噎死…周圍的流民一哄而上,去爭搶面餅,小小的一塊兒面餅,至少打死了三個人!」
這一切都是劉宏親眼所言…觸目驚心。
此刻,從他的口中演出…每一個字,每一個詞,他都是咬著牙,咬牙切齒!
「可你們又知道麽?這位父親賣掉的女兒,會作為什麽?會被送去加工做成米肉…人是吃米長的肉,所以人的肉便是米肉!呵呵…觸目驚心,還有菜牛,菜人!朕也是長了眼了,竟然我堂堂大漢,人是可以用來吃的?」
古代饑荒,易子相食…
尋常的人家,往往會先吃女兒,再吃妻子,兒子如果實在不忍下口,就去換別人的兒子。
在漢末…古籍文獻中經常記載著「易子相食」這四個字,可那是記載…活生生的看到以後,劉宏是觸目驚心。
「說話呀…」
「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呀?」
劉宏冷眼直視眼前的朝臣…見他們一個個把腦袋埋的極低,劉宏笑了:「哈哈…是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們哪裡知道,這些百姓在民間的疾苦…你們只知道變著花樣去盤剝他們,去斂財,去擴建你們的家園?是不是…朕說的是不是!」
轟…
轟隆隆!
劉宏的話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寶劍一般一劍劍的插向滿朝群臣。
「腐朽啊,悲哀啊…」劉宏怒目圓瞪,「朕若不是親自去看看,朕還不知道,官兵打不過蛾賊,是可以劫掠百姓,用百姓的人頭冒功的?朕還不知道,一個為了朝廷…先登敵城,立下赫赫功勳的百夫長,朝廷的撫恤、嘉獎…到他的手裡,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成!」
「黃巾四起,民怨沸騰,你們只會說是一群刁民造反,可朕去過民間才知道,不是刁民造反,是***,若朕是他們中的一員,有太平道告訴朕只要加入他們就有吃的,只要推翻了這個帝國的通知就有地耕,朕也會毫不猶豫的加入他們!難怪老百姓…換做是朕,朕也反了這天!」
這話脫口…
啪嗒…啪嗒…
連續不斷的「啪嗒」聲響徹而起。
「陛下…臣等死罪!」
楊賜當先跪倒,腦袋像是搗蒜似的磕在地上。
橋玄也跪下,三公九卿七十二大夫,連帶著荀彧、張讓等人亦紛紛跪地。
「蹇碩!」
「臣在!」
「念念!」劉宏吩
咐道。
蹇碩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這是曹操的書信…「濟南國弊政如下私鹽盛行,帝國戰略儲備物資冶鐵掌握在豪強手中;農民年年上繳水利錢,黃河年年泛濫無人問津,河道淤塞、灌溉不暢,導致農業旱澇加劇;帝國下達的稅收,濟南國官官勾結,多收幾倍,禍國殃民,農田凋敝、蟲災、風雪災害頻繁、農業主管不念憐恤貧弱,一味損人肥私;商人花錢就能買到兩千石官員的服飾穿著,私豢歌姬,越級私用禮樂之器;富人奢侈,強取豪奪,長吏無人敢管;
私自將標準五銖錢融毀,改鑄更薄更輕的「偽五銖」!」
蹇碩的話…是濟南國的弊證。
而這一番話,讓滿朝群臣觸目驚心的同時,亦讓不少公卿渾身發抖。
要知道,這其中的許多罪名…他們都有所參與,濟南國每年的孝敬…自然少不了他們的一份。
「曹操是怎麽做的?繼續說!」劉宏繼續張口。
蹇碩念道:「曹國相罷免了濟南國鹽業主管傅德、農業主管丘廉、林業主管黃重、手工業主管童慍、水利主管李徽、治安主管寧燁、稅收主管金肆、戶籍主管張裘、冶業主管錢山八人,將地方豪強賄賂的銀錢招兵買馬,推倒邪祠,如今濟南國人人聞曹國相色變…濟南國竟是一派清明!」
蹇碩提及此處時…
劉宏想到的是最近一次他與羽兒在玉林觀的交談。
「若朕微服去民間看過了呢?看到了這些弊病呢?該如何治理?」
那時候…劉宏是無比懇切的問出這麽一句。
柳羽淡淡的頓了一下,他輕聲回了五個字——「亂世用重典!」
曹操洛陽北部尉鑄五色大棒,棒打權貴在前…
頓丘令時,頒十罪疏在中,
如今搗毀邪廟,以暴製暴在後…
這不正是羽兒提及的亂世用重點麽?
「朕的公卿們哪,若是你們還有誰與地方勾結,欺壓良善,中飽私囊…朕告訴你們,你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朕發現尋常的官吏治不了這個大漢,朕要用酷吏,朕要用寒門酷吏!朕要讓那些為非作歹,作女乾犯科者,再也睡不了一個好覺!」
「你們中,誰若是逼朕的子民造反,那朕就取了你們的腦袋!」
此言一出…
劉宏沒有做更多的描述,他轉過身,邁著龍驤虎步…踏步而去!
隻留下滿朝群臣…面面相覷。
他們感覺…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飄…就好像隨時要被割下來一樣。
這次…陛下要動真格的!
張讓與趙忠也是渾身顫粟,兩人彼此互視,原本還琢磨著參曹操一本…現在好了,別說參曹操…曹操這形象都快成「酷吏」典型了…這天要變哪!
劉宏走出千秋萬歲殿。
「陛下…」
橋玄忙追上一步,深吸口氣,恭敬道:「陛下,幽州密報,直接送入臣的太尉府,柳大鴻臚已經出兵烏桓了,密報中…讓陛下勿要聲張,柳大鴻臚有言秋季之前,他會親自帶烏桓王檀石槐的首級回歸洛陽!」
呼…
橋玄的稟報讓劉宏滿是陰霾的面頰多了一絲喜色,一絲驚訝之色。
「好啊!」
他的臉色霎時間宛若滲出血了一般!「橋太尉,你即刻擬招,一份發給皇甫大將軍,讓皇甫大將軍隨時點兵馳援柳大鴻臚,另一份發至幽州,告訴柳大鴻臚,若是此功能成,那北疆之外只剩下鮮卑這個敵手,朕三年之內要定北疆!」
劉宏的眼中滿是野望…
「陛下…」
蹇碩連忙提醒道:「柳大鴻臚此去能成麽?」
「他可以!」劉宏語氣堅決。「若是平不了北疆,朕如果能把這天下交到他的手上!」
呃…
橋玄一怔。
天子這話…怎麽有點,禪讓的味道了?
當然,橋玄沒有多想,他以為是自己想多了,當即補上一句,「陛下…柳大鴻臚的密報中還有一言——烏桓之悲,是為我賀,鮮卑之殤,是為我昌,待得秋來九月八,烏桓殺後鮮卑殺,衝天箭陣出雁門,北疆盡是玄金甲!」
呼…
劉宏倒吸一口涼氣,「發詔!柳羽北伐烏桓,是為我朝最大之事,從即刻起,我朝各部全力配合,若然某處有失,朕定斬不饒!」
劉宏大袖一甩…目光不由得望向北境…
…
…
三個月之內。
從烏桓境內發出了十五封密報,連連朝著柳羽所在的盧龍塞密報烏桓的狀況。
盧龍寨內,柳羽看完密報,眼中滿是戾氣:「為了抵禦我們,烏桓準備了七萬胡騎…」
「柳大鴻臚,我們何時發兵?」公孫瓚問道。
霎時間…
帥帳之中殺氣騰騰,宛若這一刻就要與烏桓一戰。
柳羽微微一笑,「盧龍寨這條小道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明早出征,直接急行軍至烏桓山!」
「喏!」公孫瓚拱手。
說起來,公孫瓚對烏桓的恨意尤其生於其它的異族。
當年,夏育、田嬰率領的北伐軍征討鮮卑不利…
那時的烏桓就無視大漢的「贖買協議」劫掠邊關,也曾在並州五原、幽州北境造下大殺孽,直接屠滅一郡百姓,直使得邊關大郡直接成為一片斷壁殘垣,鮮血橫桓千裡,一眼望去…滿是禿鷲在啃食殘屍。
如今…北伐烏桓,這已經不單單是大漢與烏桓之戰,也是公孫瓚與烏桓的宿命之戰…
不過…
公孫瓚儼然還有所顧慮,他詢問道:「柳大鴻臚,若當真平原作戰,我白馬義從自是不懼烏桓胡騎,可…我軍的步兵,怕是容易被胡騎衝散。」
「你應該相信咱們訓練這麽多時日的成果。」柳羽頗為自信…
可…很明顯…
公孫瓚,還是心有余悸。
「到時候你就知道,咱們的步兵,根本不遜色於這些胡人!」
…
…
洛陽,皇宮。
與幽州盧龍寨的氣氛類似,此時的一處偏殿內,氣氛格外的緊張。
以張讓、趙忠為首的十常侍齊聚於此。
儼然…他們還是為濟南國的事兒繁瑣。
「誰能想到,陛下微服私訪,去哪裡不好,竟是去什麽勞什子的民間…還是去濟南、濟北那亂地兒!」
「是啊…這下,陛下可是什麽都看到了,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只是宣泄了憤怒,卻沒有懲處官員…陛下是不是要秋後算帳啊!」
「滿朝群臣,有幾個與濟南國沒有牽連的?就是沒有牽連,那民間百姓的疾苦?他們就沒乾系麽?退一萬步說,哪個公卿…自己家的宅子、園林…沒有侵佔百姓的田畝?這要都查下去…那整個朝堂上,都別幹了!」
你一言無一語…
十常侍十二人議論紛紛。
「好了,好了!」
張讓一張口,所有人都默契的閉上了嘴巴。
「陛下今兒個即便沒有明說,可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是嘉獎了曹操了…」
張讓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眼芒都快能變成一把刀了…
「張常侍的意思是?」
「曹
操…」張讓語氣篤定,「症結就在這兒…曹操在濟南國乾的越出色,咱們以後的好日子,怕是就到頭了!若陛下以後都用曹操這樣的愣頭青…那…」
聽到這兒…
趙忠眼珠子一轉,「張常侍…這不對呀,你也說…這曹操是個愣頭青,當年蹇碩的叔父他說打死就打死…咱們找他,管用麽?」
「找他自然不管用…可…」張讓眼珠子一定,「咱們可以找他爹呀?」
「他爹?」
「沒錯…」張讓笑道:「對付不了他曹操,咱家可有一百種方法讓他爹就范!」
…
…
「好啊…好啊!」
濟南國,國相府內的曹操,今日顯得頗為亢奮。
陳宮好奇的湊了過來,「是什麽事兒,讓曹國相這般高興?」
「三弟終於要出兵去打烏桓了!」曹操語調高昂…
這…
與曹操相處許久,陳宮自然知道,曹操口中這位所謂的三弟,就是聞名天下的玉林柳郎。
只不過…
「不對呀…」
陳宮吧唧了下嘴巴。
「怎麽不對?」曹操反問。
「玉林柳郎如此神智,若是北伐烏桓?理應將消息封鎖…悄悄的出擊才對?怎生…會給孟德書信呢?萬一走漏了風聲?」
這個…
經陳宮這麽一提醒,曹操也好奇了起來。「說的是啊!」
陳宮吧唧著嘴巴,繼續道:「難道…」
「難道什麽?」
「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玉林柳郎故布疑陣,他想讓烏桓人知道…另外一種嘛…」陳宮抿了下嘴唇,說道:「是玉林柳郎有足夠的把握…他對邊防軍已經自信到…完全無視烏桓的敵人,篤定哪怕對方有所防備,依舊能一鼓作氣…拿下敵人!」
這個…
曹操眼珠子轉了轉,憑著他對柳羽的了解,他覺得…應該是後者。
就在這時。
一道聲音傳來,「曹國相…陛下連發出三道嘉獎令!都是嘉獎曹國相…治國有方!」
…
…
(Ps:因為選的這個特殊的時間點,其實後面可寫的東西不多,所以這月這本書會按照原本定下的提綱完本,多謝各位讀者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