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降臨。
伴隨著輕微的“踏踏”聲…
身著赤黑色龍袍的天子劉宏,緩緩在千秋萬歲殿中左右踱步,蹇碩正躬著身子向他稟報著什麽。
隨著蹇碩的聲音完全落下,劉宏方才開口:“就這些?”
“是!”蹇碩回答一聲。
劉宏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也就是說,無論是‘囤積胡器’,還是‘囤積’良馬,亦或者是‘囤驢’,羽兒都是提前數月,毫無風聲之時便開始囤積?”
“是!”蹇碩如實回道。
劉宏緩緩跪坐回龍位上,端起茶碗淺淺抿了一口,默然片刻,徐徐問道:“那?羽兒究竟是如何得到風聲的?”
劉宏不懂了…
按理說,他洞悉了羽兒“囤驢”的目的,通曉了如何讓驢價暴漲的方法,理應高興才對。
可…
這一抹高興還沒有出現太久,就被一個巨大的震驚所代替。
羽兒如何獲取的這些風聲呢?
要知道,無論是天子好胡器,宮中的胡風傳入民間,還是將郡國馬收歸朝廷,馬價暴漲,乃至於…因為囤驢,劉宏計劃在宮中掛起一陣“驢風”,這些都是毫無預兆,且充滿未知。
甚至…
這已經無關計謀,哪怕與洞悉力也不相乾。
天子劉宏更不會相信那什麽所謂道教的方術、陰陽、五行、星象!
那麽…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羽兒對他這個大漢天子的了解,這是基於揣摩天子之心,而做出的精準預判!
蹇碩請示道:“陛下,若是再繼續查下去,或許會讓皇長子意識到有人調查他…玉林觀是有一定勢力與能量的。”
此言一出…
劉宏瞪了蹇碩一眼,他明白,連蹇碩也沉不住氣了,這事兒太詭異了,連蹇碩都要探他的話風!
“虎毒尚且不食子,難不成你覺得,朕會對羽兒不利?”
蹇碩一驚,“啪嗒”一聲,就跪在地上,他懂得陛下最厭惡的,便是旁人揣摩他的心思,知道自己犯了忌諱…忙說。“臣失言,臣知罪!”
豆大的汗水自背後流淌而出,蹇碩突然發覺,他想多了。
誠然,陛下厭惡旁人揣摩他的心思,可…皇長子是旁人麽?
哪怕是皇長子真的能提前揣摩透陛下的心思,陛下…陛下也不會對他生出忌憚之情,反倒是蹇碩自己想多了。
“你退下吧!”
“喏!”蹇碩躬身退下。
張讓很快進來,天子劉宏尤自閉目沉思。
的確,沒有一個帝王會喜歡自己的心思被別人看透!
更何況,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這甚至對於天子劉宏而言,都會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若然不是他的兒子,那或許,劉宏會選擇兩條路,第一條——試探他,看看他能否為自己所用!
如果不能,那就只剩下第二條,讓他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上!
可偏偏,這個精通於窺探人心的少年是他劉宏的長子,那就截然不同了。
一個能窺探人心,做出精準預判的皇子,這對於皇權的穩固,對於大漢的複興均是大有裨益!
甚至…
有那麽一瞬間,劉宏心頭暢想連連,若是羽兒真的能入朝為官,那這朝堂,又是一番怎樣的風景?
“呵呵…”
劉宏笑出聲來。
面頰上宛若拔雲見日,得到了一個最可靠的助力,國庫錢糧的問題迎刃而解,
他隻覺得多年沉寂的豪氣上湧,隻恨這千秋萬歲殿內無酒,唯有抄起茶盞來灌了一大口。 “可惜,可惜朕沒能早一些…”
言及此處時,他才發現張讓出現在身後。
他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張讓看天子的心情不錯,心裡盤算著,多半是他派人進貢的那四頭驢的功勞,當即主動提到。
“陛下,武帝便喜驢,每每聽到驢叫便樂的合不攏嘴,想來…今日陛下觀驢也是頗為欣喜!”
“還不錯。”
劉宏讚許的望了一眼張讓,沒有他…劉宏也悟不出,這“囤驢”背後的巨大商機。
“陛下…”張讓接著說道:“臣原本還計劃著置辦些更新鮮的玩物,修建許些園林,讓陛下樂呵樂呵,可…臣昨日去看了眼國庫,不曾想,國庫竟是完全空了。臣就琢磨著,怎麽能為陛下賺些錢來,倒是因為這白驢…臣突然就想到了武帝時…那賣…”
不等張讓把話講完。
劉宏揮手示意他無需多言,他哪會聽不出張讓的意思,不還是那賣官鬻爵麽?
是,劉宏昔日裡也因為這“賣官鬻爵”心動過。
反正這官就算不賣,也是“推恩令”派遣的,這些地方官員哪個背後沒有大士族的影子!
唯獨顧慮的,是賣官鬻爵一旦開始,地方上勢必會出現動蕩,底層民眾勢必會怨聲載道!
這也是劉宏遲遲沒有邁出那一步的原因。
可現在…
不同了,局勢已經完全不同了,不是不賣,而是沒有必要!
這…
還得感謝張常侍送來的四頭白驢呢。
“張常侍啊,曾經朕即位之初時,大權旁落在權臣陳蕃、外戚竇武身上時,朕說過一句話,你可還記得?”
“陛下是指?”
“張常侍是我公啊!”劉宏霍然起身,當即拍了拍張讓的肩膀。
這一拍不要緊,“啪嗒”一聲張讓就跪了。
那時候…陛下剛剛登基,一句“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這本就是拉攏他們,讓他們宦官跟權臣、跟外戚乾!
現在…陛下再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張讓才不覺得這是讚美的話,他渾身冷汗直流…
“陛下!”
張讓趕忙轉移話題。 “陛下,含章宮的何貴人今日特地穿著胡服,異域風情,扶搖直上,等著服侍陛下呢?”
唔…
劉宏朝張讓笑了笑。“張常侍啊,你總是帶給朕幸運,哈哈,你再替朕辦件事兒,準備一駕驢車,前面就駕那四頭白驢,從今往後,這四頭驢子停在哪?朕就留在哪過夜!”
啊…啊…
張讓一雙眼眸幾乎就要爆射出來。
驢…驢車?過夜?
他下意識覺得皇帝是真會玩?
可…這事兒離譜啊!
陛下這是啥意思,是與諸位美人的床帷之間,也想聽驢叫聲來助助興麽?
這…這…
“陛下…”張讓正準備開口。
劉宏的聲音再度吟出。“還有,朕準備在洛陽城舉辦一次驢兒的選美大賽,若是有誰家的驢子評為最美之驢,朕賜給這驢的主人‘兩千石’的官爵!”
啊…
張讓感覺眼睛已經要繃出來了。
這已經不是離譜了,而是離了個大譜!
“除此之外…”劉宏的話還沒完。“這驢的選美大賽,以後每年春、夏、秋、冬各一次,‘兩千石’的官爵,朕多得很,權且算是另一種‘賣官鬻爵’吧?這事兒,就交給你與曹大司農了!”
最後留下還這麽一句話…
劉宏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了千秋萬歲殿。
隻留下張讓在原地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他感覺…
——要麽是他瘋了!
——要麽是這個大漢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