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太子朱標薨逝前,朱元璋並沒有打算清理淮西勳貴。
他做的事情,是將兵權,朝著藩王們的手中轉移,在軍中形成淮西勳貴和藩王們對抗的勢力平衡。
期間因為朱允炆,動過一次殺心,但在大孫回過後,也就沒了想法。
直到大孫提出,藩王海外封國的事情。
朱元璋才會再次生出這樣的心思。
能打仗的藩王們,都去大明之外了,如同形成保護大明的壁壘,那麽大明內,就只剩下淮西勳貴一家獨大。
這樣的情況,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僅僅只有朱棣,朱元璋感覺是沒辦法跟淮西勳貴對抗的,哪怕是藍玉外的一些大將,譬如馮勝,傅友德。
這些都是朱棣很難企及的。
這也是爺孫倆一直在考慮朱棣這邊的問題。
就現在而言,對於朱棣來說,其實沒有任何造反的空間和土壤,哪怕是姚廣孝還在身邊,也是一樣。
淮西武將勳貴,就是軍中的一座大山,誰也沒有辦法越過去。
唯一有實力,讓這座大山粉碎的,也只有朱元璋了。
......
“允炆,過了今年,你也已經十六歲了,可曾想過往後當是如何。”
忙碌了一天的朱允炆回到春和宮後殿,和娘親呂氏吃飯時,呂氏突然問道。
朱允炆有些疑惑,不解道:“娘親,為何如此說。”
呂氏輕輕搖頭道:“昨日在后宮裡,為娘聽寧妃娘娘說道,因藩王海外封國的緣故,所以作為生母,可選擇跟隨一同過去。”
“也就是說,若是炆兒也有想法去海外封國,為娘也能同你一起離開皇宮。”
呂氏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裡有著淡淡的念想,還有一些複雜的神色。
她在宮中的存在,其實對於太孫而言,是個微妙的阻礙,因為繼任太子妃的乾系,所以會比較尷尬。
她也不會傻到認為太孫殿下會認她為嫡母。
現在這般拖著,太孫殿下一次都沒來過東宮,大概是跟自己有很大的關系,獲悉太孫殿下,只是為了名聲著想。
但她並不想就這麽坐以待斃。
在聽到寧妃說起這個事情的時候,呂氏心中就萌生了想法,憑借著現在的關系,太孫殿下總不會給個太難打的地方。
有著大明精銳將士,攻下一小國作為藩國,也很是不錯的選擇。
至少避免了往後的尷尬。
若等到陛下登天,太孫上位的時候,對於自己的安排,何去何從?
太后?
不可能的。
但是廢掉自己,又顯得過於狠辣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跟隨著允炆離開。
“可是娘親,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有什麽能力,去打下一偏藩國呀。”
“現在不是挺好嗎,我也正在為大兄做事,得大兄器重,修訂大明律法,這可是能名垂千古的事情。”
“我聽說解縉這幾天就要到了,大兄也回復了我,說是沒有問題。”
“還有,現在的京師,多麽熱鬧呀,在大兄的發展下,街道上熙熙攘攘,更類事物都在往京師來。”
“我聽說,現在馬上就要修建一條自正陽門到外五龍橋廣場的大道的,上次大兄還問過我,覺得起什麽名字好呢。”
朱允炆碎碎念道,言裡言外,完全沒有要去海外自個打藩國的意思。
本來他就不喜歡打仗,更不喜歡那些臭烘烘的丘八,廝殺之事,非君子所為,當避三舍。
沉浸在經學典義中,才是他現在喜歡乾的事情。
呂氏聞言,眼中閃過極為濃鬱的失望和慶幸。
慶幸當初太孫殿下剛進宮的時候,
他沒有去對抗,也沒有讓自己的兒子去對抗。一直以來的表現,還算是比較服帖。
失望的是,自己的這個孩子,無有凌雲之志,天生就不是當皇帝的料子,完全的一個朽木腦袋。
被那些儒家教學,給洗白了腦子。
都言炆兒像父王,可太子當初,亦是能文能武,在文治武功上的表現,都力壓眾弟,極為突出。
太子朱標的武,並不是指武功,而是說在軍事戰略目光上,統帥將士上,都是非常優秀。
畢竟太子當年,也是在軍營中長大,對於戰爭,沒有絲毫陌生。
只是作為太子,朱元璋不會讓其親臨一線,所以沒有功勞戰績可言。
但呂氏是知道太子能力的,像是朱樉,朱棡包括朱棣在內,曾經就軍事問題,經常向太子請教。
這也是為什麽眾弟弟對於太子這麽服帖敬畏,因為那是文韜武略全方面的碾壓。
即便最不起眼的個人勇武,太子也不弱於人。
只是誰能想到,一個簡單的風寒,就讓太子早逝,簡直難以想象。
也難怪朱元璋要大肆殺戮太醫院了,因為理論上來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呂氏放下碗筷,擺擺手。
旁邊的宦官宮女稍稍遲疑,便起身開始收拾。
“娘親,這是幹嘛呀,我都還沒吃完呢。”朱允炆發著牢騷說道。
呂氏冷哼一聲,道:“吃什麽吃,你還說最近辛苦,我看你都胖了一整圈了,這段時日在大理寺內,也不知道作甚,還是膳食太美味,讓你饞嘴了?”
聽到娘親的訓斥,朱允炆訕訕放下筷子,任由宮女收走。
有心想要辯駁幾句,但想起自己在大理寺的日子,就無法言說。
總不能說,我每日就在那裡當和事佬,天天勸人安靜吧,吵吵嚷嚷的,朱允炆現在已經都有些免疫了。
這也就導致朱允炆看似每天很忙,其實在大理寺一直摸魚。
偏偏,他還很享受這樣摸魚的日子。
皇位無望,又不想去打仗建藩,便就只能躺平了,終歸是大兄給點事情做就便行,慢慢過著唄。
在宮女宦官關上門後,呂氏恨鐵不成鋼道:“你便隻想著自己,可曾在心裡頭有想過為娘嗎?”
“現在日子是這般過著,可以後如何說,還有你能篤定,太孫是因為陛下的關系,所以才會對你多加照顧,若是陛下不在了,那時又會如何,你能確定嗎。”
“為娘為太子妃,雖也是繼前任太子妃後,非太孫生母,若陛下登天,太孫繼位,為娘要如何自處?”
“太孫入宮至今,一次東宮都沒來過,一直住坤寧宮中,這是要和咱們娘倆,撇清乾系,往後才好處理。”
“或是你覺得,為娘還能當那太后不成?”
聽到娘親的話,朱允炆此刻腦子一片漿糊。
他自從放棄跟大兄對抗後,整個人一片輕松,大兄提出能打仗者,海外建國,若無心戰事,可為官,亦可做個閑散王爺,補貼產業。
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沒問題。
朱允炆知道的,像是五叔周王朱橚,又如弟弟允熥,都是這般。
尤其是允熥那小子,朱允炆都不知道他竟然喜歡乾木匠活。
前些日子,大兄安排允熥去學習火銃槍的製作,結果允熥自己又跑回來,說不喜歡,更喜歡別的木匠活。
朱允炆還以為大兄會責罰一翻,沒成想給他從民間找了一批木匠師傅,學著做凳椅床架去了。
前兩天還允熥聊起,想從大兄那邊從群英商會討些店鋪,作為銷售,賺取錢財,不能總是白拿。
從這些事上,在朱允炆的心裡,對於大兄已經是非常認可了,哪怕自己在大理寺,至今沒有什麽成績出來,可大兄也沒催促過自己。
隻提點過兩句,律法乃民生之道,當謹慎行之,不可疏忽大意。
還安慰他,慢慢來,不要心急。
朱允炆是很感動的。
只是怎麽到了娘親這裡,就完全不同了呢。
“滾!給我滾出去,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呂氏見朱允炆半天沒有反應,心下一疼,起身呵罵道。
她為了允炆的事情,每天提心吊膽,各種幫襯,然現在換來的卻是這些東西,這讓一貫堅強的呂氏,突然有些崩潰。
作為女子,再大的事情,她都能扛,太子逝去,她也強行撐了過來。
可是剛才,她幾乎已經算是把話直接挑明了說,而自己最為疼愛的兒子,就像是木頭一樣,沒有半點反應。
為人母者,何至於斯。
朱允炆聽到娘親頗有些歇斯底裡的吼叫,整個人一個激靈。
知道剛才自己的反應,讓娘親生氣了,且氣得很嚴重。
“娘,娘,孩兒剛才只是在想如何處置這件事,或者如何跟大兄討厭一些精銳兵馬,亦或是到哪裡建國最佳。”
“這大明邊疆外,孩兒不熟,便就在剛才想著,哪個地方最為舒適,至少不能讓娘親跟著孩兒過苦日子。”
朱允炆硬著頭皮,快速說道。
為人子者,對外人說謊,或許尷尬陌生,但應付家人,尤其是母親,好似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果然,在朱允炆這般哄下,呂氏有些狐疑的問道:“當真如此?”
朱允炆繼續道:“自是如此,孩兒先前是沒想明白這些,孩兒愚笨,想入神了。”
呂氏這才欣慰的點點頭,說道:“你能想到這些,已經是很不錯了,大明邊疆外小國眾多,確實也是需要好好探查一番,那些地方比較適宜居住。”
“不過居住是一點,最為關鍵的是,咱們還得挑軟肺子捏,你這之後幾天,多去問問,看有什麽好去處沒。”
“往後就不要沉迷在經義之中了,多去接觸下軍中將領,看看能不能籠絡一位能打的,給咱娘親開路,許諾個藩國大將軍啥的,當是沒有問題。”
“包括你大兄那邊,陛下那邊,多去走動走動,尋個機會,把這想法說說,畢竟你跟太孫,那也是親兄弟,怎的也可討個好點的位置,多些精銳兵馬。”
呂氏詳細的囑咐著,就現在看來,似乎去海外建國,也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哪怕荒蕪了一些,也可使人慢慢建設。
呂氏也聽說了,太孫從極西之地,招了一批蠻夷工匠,在建造方面,很有一套。
到時候也能看看,能不能討幾個過來。
且如今海外招賢館還在開著,因為臨近正旦,各地來的讀書人不多,頗有些冷清。
在京師的讀書人,或是有關系,家室,自然沒多少想要離開大明,去那荒蕪地方。
等過了正旦,定有大量各地學子,為謀求一官位。
且到了藩國,允炆就是大王,自己就是王太后,無拘無束,也不用整日擔心什麽。
哪怕落後了些,也圖個舒心,安享晚年。
看了看朱允炆有些呐呐的樣子,呂氏心中有些擔憂允炆能不能乾好一國之主。
不過轉過頭來,若是允炆不行,那便自己幫襯吧。
大明這邊后宮不得乾政,可在藩國,什麽規矩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想到這裡, 呂氏呼吸一頓,一個想法在心中開始萌芽。
誰言女子不如男?
盛唐武則天,便就是古往今來第一女皇,自己雖不會去奪兒子王位,可跟著太子這般多年,對於政事也不算陌生。
如大明現在,重視商業,在商道上,呂氏自認為也不算差,小時候家裡,也是經營過買賣。
想明白後,呂氏的內心,開始變得果敢堅毅起來。
而一旁,朱允炆聽著娘親的囑咐交代,隻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內心縱使不願,可也不敢當著娘親的面說出來。
他真的很想留在京師,越發多的新奇玩意,在大兄那裡不斷出現,內帑裡發放的俸銀,也越來越多。
甚至是朱允炆隱約感覺到,對於火繩槍,還有各方面的安排,似有千古之大變的發生。
這種奇怪的預感,不知從何而來,可無比真實。
大兄的動作,每一條都環環相扣,總是有新的安排。
短短幾月時間,京師和從前已然大不相同,平日偶爾出宮,朱允炆也敏銳發生,似乎百姓們都在發生變化,好像這世道,變得五彩繽紛起來。
他想留在京師,見證這一切的發生。
可抬頭時,對上娘親灼熱的雙眸,朱允炆心中輕輕一歎,恭敬道:
“孩兒明白了。”
呂氏笑顏逐開,這麽多年了,她還是在嫁給太子的時候,和定為太子妃的時候,才有這般激動的心情。
如此想著往後,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隱約記起,曾經祖上,也曾有那麽一位先祖女子,尤為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