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預感在阿克扎姆心頭升起。

　　五人組除了在電影和閱兵中，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部隊。

　　部隊的集結暴土揚塵、鋪天蓋地，像正在聚集的風暴，漫天的塵土讓陰天的下午更加陰沉。

　　緊接著，眾人在塵埃之中看到了恕瑞瑪戰士的青銅長矛，接著便看到了頭盔上的流蘇，和頭盔下的面容。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滿目兵戎。恕瑞瑪人向前進軍，一堵人牆高舉金色的旗幟，太陽圓盤的圖騰在火把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在緩坡頂端，一波又一波敵軍走入視線，數十萬未嘗敗績的大軍，他們的先祖已經征服了已知的世界:

　　西起直指星辰巨神峰，穿過水草豐美的黎明綠洲，直至雨林密布的以緒塔爾。

　　南起魔法王國艾卡西亞，穿過遼闊而蘊藏黃金的恕瑞瑪大沙漠，帝國的權勢延伸至瓦祖安(祖安的舊稱)伸向皮爾特河。並越過遼闊的，蕩漾著麥浪的瓦羅蘭大陸，直至極北凍土弗雷爾卓德。

　　忠誠的飛升者們為帝國戍守邊疆，飛升者甚至率領空中艦隊分別航向征服者之海和守望者之海，遠至卡瑪維亞宣揚恕瑞瑪的威名。

　　太陽在恕瑞瑪帝國的上空從未落下，一如都城中“永不隕落”的太陽圓盤。

　　遠古的恕瑞瑪帝國完全能被稱為“日不落帝國”。

　　可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給了帝國一切的，正是他們的軍隊:

　　金色的坐騎和騎手掩護側翼，數百架空中戰艦在軍隊前方開路。尺寸堪比三桅帆船的甲板上裝載了奇怪的戰爭機器，高速自旋的球體周圍環繞著火珠和閃電，形似導航用的星盤。

　　這是恕瑞瑪帝國的空中艦隊，巴魯克姆最得意的發明。

　　藍羽極為清楚魔法火炮的威力，絕不輸於大口徑榴彈炮！

　　數百艘戰艦的火力，相當於數百門自行火炮，完全是現代軍隊中“集團軍”級別的！

　　他深知，恕瑞瑪帝國絕不可能為一場叛亂派來主力艦隊，到場的最強艦隻大概只有“重巡洋艦”。

　　戰爭機器周圍還跟著一群身穿長袍，手拿火炬法杖的牧師，每個人身邊跟著一隊盲眼奴隸隨從。

　　而在軍隊的中心，是那些天神戰士。

　　阿克扎姆的腦海裡已經忘卻了其他一切東西——乾嘔出的血、可怖之物，還有恐懼感。

　　只剩下天神戰士的形象，並會在此刻之後的時間裡揮之不去。

　　天神戰士共有九名，像小山一樣挺立在麾下的士兵中。他們的外表和身體是人類與動物的恐怖混合體，世界上從未有類似的東西存在過，也永遠都不該存在。

　　他們身著青銅和玉石鎧甲，全都是巨人。讓人難以置信的怪物。

　　他們的首領轉頭看向艾卡西亞人的陣列。她的皮膚如象牙一般慘白光滑。一頂金色的頭盔被刻成雄獅的形狀，仁慈地幫眾人遮住了她的面孔，但依然能感受到她惡狠狠的目光掃過陣地時的力量。

　　這是太陽女皇瑟塔卡嗎?藍羽想。

　　不，不是，瑟塔卡不太可能為邊陲之地的叛亂禦駕親征。

　　目光所及，掀起了恐懼的浪潮。

　　眾人以為他們殺過人，經歷過那場“弑神之戰”就已經算是上過戰場了，現在他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戰鬥和戰爭是不一樣的。戰爭的殘酷性，所帶來的壓迫感遠遠超過戰鬥，第一次上一秒還有說有笑的戰友，下一秒就可能只剩下支離破碎的屍體，

　　如此的落差感，即便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無法承受。

　　黑壓壓的戰場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無數的呐喊聲，黑壓壓的人影晃動著，讓人感覺下一秒自己就會身首異處，對死亡的恐懼會讓很多新兵第一次上戰場時被嚇尿褲子。

　　艾卡西亞軍隊的表現就是明證，許多由新兵組成的軍陣一箭未發就已經瀕臨潰散。勇敢的領袖們發出沉穩的叫喊聲，千鈞一發之際穩住了軍陣，但他們聲音中的恐懼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

　　阿克扎姆感受到一種無法控制的放空膀胱的急迫感。但他用力將這種感覺憋了回去。他是考阿利，不能第一次上戰場就尿了褲子。

　　離阿克扎姆最近的藍羽聽到他的牙齒“咯咯”打顫聲。

　　阿克扎姆囁嚅著嘴唇，語無倫次地重複著一句話:“怎麽可能……我們怎麽可能戰勝他們……怎麽可能……”

　　眾人或多或少產生了同樣的感覺，沈夢菲和陳陽也不例外，雖說他們有過軍旅生涯，但也是第一次上戰場。

　　藍冰臉色發白，即使是藍羽也感到一絲心慌意亂。

　　藍羽大聲喊道:“深呼吸，專注於你自身，讓身體放松下來。”

　　眾人照做，即便如此，大家的雙手還是直冒冷汗，胸口一陣塞了棉花的阻塞感。

　　劉小小的腿肚子止不住地在抖，他想起來了街頭火並的往事，帶頭大哥被尖刀刺入腹部，血流如注，慘叫著倒下了。

　　血濺到他的臉上，鮮血的灼熱喚醒了少年內心的恐懼，他第一次認識到死亡的可怕——人會流血，會痛，會死！

　　(我們要跑。必須要跑。我們不可能活下去。)

　　(我這麽年輕，女人，大把的財富我還沒體驗過，我不想死。)

　　(怎麽辦，現在跑一定會死。)

　　…………

　　“這幫雜種，還挺大的。”寇格林說道，一陣緊張的笑聲從行列中傳開。艾卡西亞人的恐懼減輕了一些。

　　“也許他們看起來像神明一樣，”塞賈克斯洪亮的聲音傳得很遠。“但他們都是凡人。他們會流血，他們會死。”

　　阿克扎姆從他的話中得到了力量，但他好奇塞賈克斯知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我們是艾卡西亞人！”武器大師吼道。“是國王和女王的傳人！我們的祖先開拓了這片土地，我們是天經地義的主人。是啊，敵方人多勢眾，但他們派來的戰士全都是奴隸和唯利是圖的傭兵。”

　　他高高舉起巨型戰斧，光亮的利刃映出他堅毅的臉。這一刻，他光榮偉岸，讓士兵們甘心追隨他，前往世界的盡頭。

　　“我們為祖國而戰，誓不為奴！這是我們的家園，養育的是高貴的人，是不屈的人！沒有比我們的信念更強大的武器，我們將堅毅不倒，我們必將凱旋！”

　　陰暗的戰場上，精銳的考阿利陣列中響起一陣歡呼聲，很快就感染了軍隊中的其他部分。

　　“艾-卡-西亞！艾-卡-西亞！艾-卡-西亞！”

　　艾卡西亞人的戰吼回蕩在高聳的城牆上，傳至恕瑞瑪的部隊。

　　走在前列天神戰士不屑地回過頭，對他們的侍從簡短地說了什麽，然後由侍從將他們的命令傳達給部隊各個分部。

　　恕瑞瑪軍隊開始爬上緩坡。

　　身經百戰的天神戰士們知道，最殘忍的事就是給人希望後再把這希望親手打碎。

　　這樣做一定會有傷亡，但天神戰士不在乎——他們是神，而士兵是凡人——愛兵如子的內瑟斯大學士只有一個。

　　他們要的只是勝利！

　　當然，如果軍隊第一輪就撕碎敵人的防線，他們隨後也會加入戰鬥。

　　如果不能，也無所謂。

　　恕瑞瑪人的行軍速度不快，有意控制著節奏。

　　每走三步，戰士們就舉起長矛敲擊自己的盾牌。這聲音震魂攝魄，如同重錘敲擊著艾卡西亞人的鬥志，讓他們想到自己很快就將感受到那些刀刃的鋒芒。

　　眾人嘴巴乾澀，心臟狂跳。

　　塞賈克斯仍然沉著冷靜，阿克扎姆將目光投向他尋求力量，希望從他不可動搖的氣勢中汲取勇氣。武器大師下巴堅毅，目光冷峻。他的靈魂不知恐懼為何物，沒有一絲疑慮。山崩於前，面不改色。

　　他感到了注視，低頭看了眾人一眼。“雞蛋要嗎?”他說。

　　他遞來剝好皮的雞蛋。

　　阿克扎姆搖了搖頭。這種時候他吃不下。

　　塞賈克斯用眼神詢問五人組，他們都搖搖頭，這種時候他們根本吃不下東西。

　　“我來一個，”寇格林說著，拿起一枚雞蛋咬掉一半。塞賈克斯吃了另一隻，二人若有所思地嚼著。

　　曾參與過貝伊澤克之戰一名法師寬慰眾人:“孩子們，放松，這場戰鬥的勝利者必定是我們。”

　　放松個鬼放松！

　　藍羽目光死死地盯住前方，眼眸中泛起了墨黑的漣漪。

　　吞噬巴魯克姆的靈魂後，他的技能組被全面強化。

　　“負熵場”已能從瀕死者，甚至從機械造物那裡掠奪有序度。

　　恕瑞瑪人越來越近。

　　“味道不錯，”寇格林說。

　　“煮雞蛋的時候倒點醋，”塞賈克斯回應道。“更好剝。”

　　“機智。”

　　“謝謝。”

　　眾人驚詫於他們為什麽要面對大軍壓境的時候聊家常。但不可否認，這行為讓大家放松多了。

　　這時，阿克扎姆笑了一聲，笑聲迅速傳播開來。

　　考阿利們放聲大笑，不知道為什麽，很快整支軍隊都開始大笑。那股威脅著艾卡西亞人不戰而敗的恐懼已經不見了蹤影。新鮮的力量注入他們的心，鋼鐵流入持劍的手臂。

　　藍羽問阿克扎姆:“記得那套戰術嗎?”

　　阿克扎姆死死盯著逐步逼近的恕瑞瑪人，下意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