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哐當。

　　綠皮車還是這個動靜，只是這次目的地變成了昆明。

　　薑汶跟沈放說的清楚，讓他到這裡來相見。

　　沈放記得《太陽照常升起》就是在昆明的大學，以及東川紅土地，哈尼梯田等地取景的。

　　從橡山到彩雲之南的省會，這一路上得花費不少時間。

　　沈放自然不會浪費，他手上捧著本書，布萊希特的《四川好人》。

　　一個德國人，怎麽會寫出這樣的作品呢?

　　沈放一開始也不懂，可等他看完了這個故事，便明白了。

　　《四川好人》也可以是《‘任何地方’好人》。

　　天上有神仙認為，這世道好人活不長。然後就有三個神仙下凡找好人，來反駁這種論調。

　　好人是找到了，一個失足女，沈黛。

　　她也確實做了很多好事，可很快就發現，這好事太難做了。

　　沈黛很聰明，她乾脆‘發明’了一個人出來，就是她的侄子，取名叫做崔達。

　　崔達跟沈黛的行事準則截然相反，他不在乎任何道德跟法律的約束，可這麽一搞，沈黛的店生意越來越好。

　　她就能做更多的好事了。

　　最終，真相大白，好人跟壞人，其實都是一個人。

　　那三個神仙也沒了辦法，乾脆跑回天上去了。

　　就是這麽一個故事。

　　但，相比較於《伽利略傳》，《四川好人》是更加有影響力的作品。

　　沈放甚至覺得，好像在許多電影中看到過這部作品的影子。

　　他的腦中不由自主的就出現那個畫面。

　　好人就應該被人拿槍指著?

　　沈放莫名覺得，相比較於救窮人，罵富人，不如先善待好人。

　　讓好人有好報，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難。

　　此刻，沈放好像搞懂了布萊希特，但又好像沒搞懂。

　　嘈雜的車廂又將沈放從沉思中拉了出來，大概還是沒有搞懂吧。

　　他也不敢浪費一點點時間，乾脆又拿出複習材料。

　　得重新參加一次高考，這對他的難度不亞於藝考。

　　還好，沈放平日裡積累還不錯，他打算主攻語文、政治、英語這三門。

　　現在考大綜合，但也應該是萬變不離其宗。

　　藝術類院校要求的分數並不高，沈放只要低分掠過就可以，他又不立學霸人設。

　　車廂裡依舊很是嘈雜，沈放沉浸於書香之中，怡然自得。

　　……

　　……

　　“小師弟，這一路上辛苦吧?”

　　“薑汶老師，我還沒考進中戲呢！不過，辛苦倒是很辛苦。”

　　“哎呀，你這是跟誰生氣了?哈哈……”

　　“薑汶老師，我現在還能叫一聲老師，我希望你也能對得起這個稱呼。”

　　“哈哈……看你說的，來來，我這個薑汶老師給你接個風！”

　　說實話，沈放還是有些意外的。

　　薑汶是親自開車來火車站接的他，這個舉動看的出來很有誠意。

　　但，沈放依舊板著臉。

　　年輕小夥想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薑汶這貨則是充分演繹了什麽叫做‘裝糊塗’，一直都笑著一張臉。

　　他開車依舊很穩，這次的目的地是東川紅土地，‘瘋媽’的戲就打算在這裡拍。

　　東川紅土地距離KM市區大概有兩百多公裡，可這地方還屬於昆明。

　　沒車就挺麻煩。

　　等車行了一半，

薑汶便說了一句，“我知道有家店羊肉做的不錯。”　　說完，便把車子開下了高速。

　　……

　　“啊呀！薑汶老師，您又來了！”

　　“哈哈……別什麽老師了，老板，趕緊弄一鍋羊肉，再整幾個爽口小菜。”

　　“好，您稍等。”

　　店老板跟薑汶認識，沈放在一旁，也不好說話。

　　他只是板著個臉。

　　沒多久，一鍋羊肉上來。

　　據說，這是當地有名的東川羊。

　　南方吃羊肉似乎就很喜歡帶皮一起煮，大概覺得這麽吃膠質感更足一些。

　　沈放一路上過來，早就饑腸轆轆，再加上，現在聞到這羊肉的香味兒，比在火車上的味道強不知道多少。

　　而且，這可是你薑汶欠我的！

　　也不多話，直接化身乾飯人。

　　本來就是個小夥子，他飯量一直可以，這一放開了吃，薑汶看著都香。

　　“你慢著點兒……給我留點兒……這羊肉你吃多了上火。”

　　薑汶本來也沒多大的架子，現在更是不管不顧了。

　　兩個人你爭我奪的，吃的那邊老板眉開眼笑。

　　沈放一直吃到小肚溜圓，他這才擦了擦嘴。

　　“薑汶老師，到底怎麽回事?”

　　其實，這個問題至少有一半，沈放根本不用問，但他不問也不行。

　　薑汶也擦了擦嘴，這次不裝糊塗了，“確實是我薑汶對不起你，可小師弟呀，這件事吧，我也確實為難……”

　　接著，就自然的說到了大哥龍跟房組鳴。

　　沈放其實根本不用聽薑汶的講述，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只不過，薑汶的講述中，更加強調了楊老板的作用。

　　鷹煌的楊老板，他本身就是這部電影的大金主，而男主角問題，也是楊老板幫著人家房組鳴爭取的。

　　自然是為了舔大哥龍。

　　金主大力遊說，薑汶隻好照辦。

　　他也知道自己對沈放有愧，態度很是誠懇。

　　沈放也看著薑汶不像在演戲，但有些話，沈放得說。

　　“薑汶老師，你的情況我現在是了解了，可我的情況，你了解嗎?”

　　薑汶一拍大腿，“小師弟，你說呀。”

　　沈放也不客氣，“那天你跟我說得清清楚楚，我將會是你新片的男主角，你覺得我接下來會做什麽?”

　　“這我怎麽知道?”薑汶好奇怪呀。

　　“我告訴你，現在我的朋友，我身邊認識的人，全都知道我將會是你新片的男主角！”

　　此話一出，薑汶直接就沒繃住，笑噴了。

　　沈放見他笑了，更是氣，“你笑什麽?我這麽做有毛病嗎?”

　　薑汶收了一些，“沒毛病，換我，我也這麽做。”

　　沈放接著說道:“我就算是你師弟，那我也是你的大冤種師弟！”

　　‘大冤種’雖然沒有後來那麽流行，可薑汶聽的明白這個詞兒，他更是哈哈大笑。

　　其實，沈放倒是沒有大力宣揚，但現在結果是這麽個結果。他如此說，無非是想讓薑汶更加愧疚，沒想到，這貨臉皮太厚，竟沒有破防。

　　那就換個法子。

　　“薑汶老師，你憑良心說一句，大哥龍的兒子現在是個美國人，他就算不天天在美國待著，那也是在香港這樣的大都市待著，小隊長這個角色，他合適嗎?”

　　薑汶聽了也忍不住點頭，“沈放，我也知道不合適，可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你體諒一下師哥好不好?”

　　還師哥呢，沈放直接送了個白眼給他。

　　薑汶這貨確實有兩下子，乾脆勾肩搭背，“我都聽說了，老師們對你的評價很高。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這部電影你不是男主角，沒關系呀，我下部電影請你當男主角，不就結了嘛！”

　　沈放一聽這話，不禁更氣。

　　薑汶你小子可以呀！

　　要是別人，還真就被你給忽悠了，很可惜，我沈放比你自己還清楚你下一部電影是什麽！

　　我能是那部電影的主角嗎?

　　說真的，沈放剛剛都已經被薑汶感動了，可現在，他決定攤牌。

　　“薑汶老師，還記得咱們倆第一次在車裡的談話嗎?”

　　“記得呀。”薑汶聽後一笑，“你說你是無名之輩，你說我是大明星大導演。”

　　沈放嘿嘿一笑，“那明說了吧，你這樣的大明星大導演，何必對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如此殷勤呢?”

　　這話，讓薑汶楞了至少三秒鍾。

　　“好！不愧是我師弟！”這貨算是承認自己被看穿了。

　　沈放不給他表演的機會，“現在，你還想讓我怎麽‘幫’你。”

　　薑汶笑了，他越發的覺得自己這個師弟有東西，可既然被看穿，就乾脆一些吧。

　　“你剛剛不也說了嗎?房組鳴那小子，他一直生活在大都市，那為了能讓他成為小隊長，可怎麽辦呢?”

　　沈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自然是讓他去農村體驗生活。 ”

　　薑汶哈哈一笑，“對！這個辦法好！師弟呀，你是農村出來的，你有生活。所以，你幫幫他，讓他更快更好的像一個農村小夥。”

　　聽了這話，沈放的表情可無奈極了。

　　他就知道薑汶這貨會有求自己，不然，他就算是對自己十分愧疚，也不至於如此殷勤。

　　這事兒，當然不能輕易答應。

　　沈放想到了那個問題。

　　“薑汶老師，你之前說《太陽照常升起》是一部‘布萊希特式的電影’，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薑汶先是一愣，轉而就笑了，“師弟，你能思考這個問題，我就覺得你絕非池中之物！”

　　“行了行了，快說。”沈放對這個問題，真是輾轉反側，他著急呀。

　　還好，薑汶馬上就給出了他的答案。

　　“‘布萊希特式的電影’就我個人的理解是，並不告訴觀眾要表達什麽，這個類型的電影是思辨的，是尊重觀眾的，觀眾可以自己展開想象力，怎麽想都行。

　　也就是說，你想要一個答案?

　　不好意思，沒有答案。”

　　這一瞬間，沈放之前所有關於‘布萊希特’的問題好像都解開了。

　　他也終於搞明白，為什麽很多人都看不懂《太陽照常升起》了。

　　他又搖頭苦笑，自己苦苦追尋的答案，竟然是沒有答案。

　　那幫他薑汶的忙……你忽悠我，我為啥不能忽悠你?

　　沈放起身，打算回去。

　　卻聽身後薑汶喊了一嗓子。

　　“五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