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芸過日子從來不喜歡投機取巧,也沒有那種眾人獨醉我獨醒的高高在上和優越感。
許多時空管理局跟她一樣的員工,功利性太強,對任務的認知度達到一種難以想象的高度。
他們必須遵從幾個硬性規定,其余的可以任意發揮。
比如不能主動干涉歷史大的進程,像是上位者的競爭;
也不能利用過於超時代的東西,像是在冷兵器時代用熱武器;
更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投機取巧地讓本土人配合完成任務等。
但是在這些規定裡,卻從來沒有對人性的限制。
因為大眾的喜愛就是最厲害的丈量尺,每個人都不能免俗地去迎合。
有得觀眾喜歡積極向上、不屈不撓的人設,有得更願意看愛憎分明、機智過人的……
較為邪惡、醜陋的人設,雖然剛開始能夠以新奇膽大博人眼球,勾起看客內心黑暗的一面,可是看得久了,卻會令人乏味作嘔!
甚至哪裡不符合看客的喜好,這群旁觀者就立馬倒戈,原來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憎惡,恨不能人立刻奔赴十八層地獄。
哪怕演員歸來,也將要面臨被雪藏、被人肉、被追打謾罵刺殺等等難以想象的危機。
所以,一般人基本不碰這樣危險的人設。
當然了,不少聰明人士就抓住大家夥獵奇之心,給自己樹立不少反轉人設,一呢能夠隨心所欲紓解內心的黑暗和邪惡,二呢還能籠絡住觀眾的喜歡。
像是讓人憎惡的大反派原來是深藏不露的臥底,一貶一揚,一邪一正,更能博人好感;
張揚恣意不討人喜、披著水性楊花的歌姬,其實是罪臣之女,豎起一身刺,守身如玉為情郎……
可是誰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演出來的呢?
別人兢兢業業將自己在位面的一生,活成了跌宕起伏的大劇。
可是朱芸知道,讓自己那麽過,估計會英年早逝,一生都難以真正快樂。
在她看來一個位面就是一個真實的人生,不可以複刻逆轉的。
她像是初生兒一樣,沒有其他位面的記憶,每一次都是一次新生。
她不為觀眾負責,隻想為自己負責,為周圍這活生生熱情善良的親朋好友負責!
聽著徒弟們嘰嘰喳喳的話,說有得公社倉庫裡沒糧食,直接就地解散食堂,讓大家夥回家自己解決,這天寒地凍的,哪裡還有吃食?
組織很快調整了方案,驟縮對各個單位的供給,調來救濟糧按照一個月的量發往情況最糟糕的地方。
朱芸微抿著唇。她畢竟喜歡以小見大,心思這一會兒工夫轉了好幾道彎。
她面上露出些困乏之意,笑著說:“忙了大半天,你們也不累,抓緊回去歇歇,要是還有精神,不如多背幾個公式、幾首詩詞、幾個單詞。”
“我給咱們定的目標是,參加來年的高考,所以,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你們刀工已經不錯了,正好冬天別的不多,蘿卜管夠,都將蘿卜花給雕刻起來……”
師父幾句話,砸得徒弟們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們不免有些忐忑地揣摩,自個兒剛才難道得意忘形了?
“師,師父,”一看書就頭大的高衛蘭小聲地說:“還有不到六個月了,我們天天練刀功六個小時,還要上班,再除去吃飯睡覺的空,根本準備不充分。”
對於以前日子舒坦的廠二代來說,天天六小時刀工,能夠堅持這麽久,他們都佩服自己到不行。
這還是他們長這麽大,頭一次如此堅持一件事情呢。
朱芸笑著說:“時間就像是海綿,
擠一擠就有了。你們身高體重都夠了,不需要睡太多,吃飯的時候也能背幾個單詞,如果造成消化不良,正好能減肥。”“瞧瞧你們師父,隻上過小學三年級,還沒畢業呢,然後在廠裡舉辦的掃盲班苦讀倆月拿到畢業證,這會兒也要參加來年的高考。”
“難道師父我三年零倆個月的學齡都能考上大學,而你們這些高中生卻落榜?說出去好看嗎?”
徒弟們被噎了下,耿直的顧紹東小聲說:“師父,您就那麽堅信自己能考上?”
“自然,我人聰明,有著你們師公這麽優秀卓然的全能老師,現在我懷孕在家,婆婆什麽事都不讓我乾,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看書。”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我考不上才叫沒道理!”
徒弟們已經習慣師父萬事盲目的自信,也對她時刻秀兒、撒狗糧麻木了。
據他們所知,師父剛啃完初中的知識,尚且沒有瞻仰過高中那抽象得讓人懷疑人生的理科各種符號、公式,也沒見識過文科大量別嘴背誦內容,勇氣可嘉也情有可原。
但是,師父為啥要踩他們呢?
“所以,你們不能存著一絲僥幸的心態,都給我支棱起來,切身踐行咱夏華學者廢寢忘食的勤奮優秀品質。”
“呵呵,我這個人特別要面子,如果你們考不上大學,或者考得沒有我好,那不用我說什麽,自己將自己掃地出師門吧!”
這麽狠?
徒弟們含著淚泡,讓他們見識過師父高超的本領,然後再設置個攔路虎,闖不過去,什麽大廚夢都將化為泡影!
沒有比這個更加殘忍的了。
“那,要是我們沒有師父腦袋瓜好用呢?”另一個小徒弟婁子揚顫巍巍舉手問道。
朱芸斜睨他一眼,冷嗤道:“考不過我,還能考上大學。”
“我是那種不講理不疼惜徒弟的師父嗎?每年那麽多大學生,你們既然都能當我的徒弟,肯定有過人之處,高考這麽輕輕松松跟走過場似的,你們還沒考就要泄氣?”
徒弟們睜大眼睛,什麽叫做高考是輕松走過場?
師父是不是對高考有什麽誤解?
對,每年大學生是多,但是高中生更多,還有不少積攢好幾年仍舊奮鬥的大齡高中畢業生。
但是大學生名額一定,可見競爭力多大,倆巴掌數都不一定能考上一個。
再說高考是選拔類的考試,難度高、題量大、涉及面廣,哪是那麽容易的?
他們紛紛將目光看向擺弄晶體管的師公。
您媳婦沒有自知之明,誇下海口玩過了,您臉上有光?
褚申宇感知到眾人的視線,抬起頭,笑著說:“你們師父說得沒錯,高考沒有多難,都是人做的題,還能超綱不成?”
都是人做的題……
“只要你們將基礎打牢,知識面廣,公式靈活運用,考個大學還是不難的。”
考個大學還是不難的……
好吧,他們錯了。
這位可是被大家稱作學神的人物,一路被各大名校爭搶著保送。
估摸著一道讓他們撓禿腦袋的題,人家閉著眼都能張口說出答案來。
“以後做完晚飯後,你們就來家裡,我一起輔導下,”褚申宇想起來這群廠二代的學渣屬性,“別高考成績慘不忍睹,你師父臉上沒光。”
朱芸點頭,“就是嘛,誰都不傻不笨的,考不上大學,肯定是我仇人派過來潛伏的間諜,給我拖後腿的。”
徒弟們欲哭無淚,得嘞,不管如何他們都得拚盡全力去學習,備戰高考。
不管是什麽學校,都得考上一個,不然他們真要被無良師父掃地出門了!
朱芸拿出蘿卜,給他們表演了個最簡單的雕花技術,把要領講了,就攆人回去練習,隻將汪思米給留了下來。
汪思米站得筆直,神情肅穆,“師父您有什麽吩咐?”
朱芸笑著拉她坐下來,點點她的額頭,“小丫頭片子,你爹也不是多古板的人,怎還學得一板一眼?咱們這裡可不是部隊,沒那麽大的規矩。”
“我留下你,確實有事。”
“你幫我跟你爹轉達件事情,一定要確定周圍沒有其他的人。”朱芸神色嚴肅地低聲說。
她並不是要避諱家裡人,而是房屋隔音效果不太好,她怕被別人,尤其是對門給聽到。
“咱們夏華人向來喜歡報喜不報憂,有什麽事情都悶在家裡、村裡、公社裡,但凡能擔的事,絕對不往外說,給組織增添負擔。”
汪思米點點頭,確實如此的。
管事的人想要業績,就格外重視面子功夫。
“所以,我聽你們說有些公社情況特別嚴重,那些公社都是個別的,因為過於嚴重,才透漏出些消息來,讓你們都略有耳聞。”
“現在我擔心的事情是,可能其他地方也都不容樂觀,只等著熬得山窮水盡。那時候就不是管事的人能不能擔住、瞞住的事情,而是會發生人禍。”
“人餓極了是很可怕的,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難道還顧及寡廉鮮恥的事情?如果這時候,他們知道咱們食堂倉庫裡有儲備糧,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覺得單單是十幾個、幾十個複員老兵能夠擋得住的?”
汪思米順著朱芸的話,越想越心驚和恐慌。
雖然她年紀不大,但是新夏華才成立多少年,他們這一代小時候見識過炮火的,也是聽著英雄事跡長大,這英雄事跡裡多包含了一些生活的無奈、陰暗和殘忍的一面。
光是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響馬賊,哪裡出生就做拎腦袋的事?
他們之前有得也是良善人家,可見人被逼到一定份上,什麽都敢做。
現在人們餓狠了,易子而食都是可能的!
“師父,您這不是嚇唬我吧?”她染上哭腔,帶著僥幸心理問道。
客廳裡的褚申宇和褚母也聽到朱芸的話,心裡驚濤拍岸呐。
現在的夏華跟其他朝代不一樣,百姓們當家作主,吃飽穿暖擰成一股勁搞建設,而他們又是在京都,如何也同這些混亂沾不上邊,更何況機械廠是部隊集體轉業的,大半漢子還肌肉健碩頗有一把子力氣。
那些人搶誰的也不敢將主意打到這裡來。
只是,褚申宇低垂著眸子,人餓極了豁出命去,還會考慮這麽多嗎?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廠裡的人得顧忌影響,不能折騰出人命,很容易被人鑽空子。
人搶東西搶瘋了,又仗著法不責眾,哪裡還管其他?
到時候混亂會越演越烈!
朱芸聳聳肩,“你覺得呢?徒兒,你要記得,時刻不要高估人的善,也不要低估人的惡。”
“瞧瞧你師父我,一向喜歡將人想壞,從來不吃虧,這不是小日子過得美滋滋地?”
汪思米嘿嘿笑著,暗道,師父怕是忘了被王家磋磨的七年了。
“那咱怎麽辦呀?”她擔憂地問道。
不用朱芸說話,褚申宇就開口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我們要盡快將倉庫裡面的東西轉移,隻留下很少一部分當門面,其余的都搬到隱秘的地方去。”
“或許,”他唇角泛著抹冷笑, “或許也能抓一波心浮氣躁的人。”
朱芸打了個響指,一臉崇拜地看向他,隨即忍不住掰著手指頭擔憂了:“褚申宇,你說你怎這麽聰明呢?我琢磨了一個季度了,所以才能嗅到點危險,結果你法子都給出來了,還拿著這事要大作文章!”
“都說孩子的智商隨母親,真是白瞎了你一個聰明絕頂的腦袋瓜呀。”
汪思米被塞了嘴狗糧。
師父對師公的誇讚,從來都不吝嗇呐。
褚申宇笑著拍拍媳婦的腦袋,“你也不簡單,都當科長的人了。”
說完,他神色淡然地看向汪思米,“你一個人也說不明白,剛剛聽到的話索性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要提。我跟你去找汪科長。”
朱芸也不管這事,隻拉著人到一邊特別小聲地叮囑:“咱能幫的就幫,要是真出了內賊,發生了動亂,咱們得保住小命,千萬別跟人拚命。”
“咱們還有後路呢。”
褚申宇笑著點點頭,“知道,我現在不是孤家寡人一個,再在還多了一個在你肚子裡,當然要保重了。”
北風呼呼地吹著,開個門的工夫,那風就進來溜了一圈。
朱芸縮縮脖子,又被褚母塞了一碗雞湯。
“喝了湯,在屋子裡走兩步再去睡覺。等申宇回來,我也得回家一趟,跟你爸囑咐兩句。”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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